车站是个可以光明正大偷情的地方,所有的隐晦配合着喇叭声一泻千里。
回家以后,你就把微信记录全部去掉吧,这些歌我转一个秘密通道放在手机里。红裙子A掐着嗓子,轰然而上的所有乐曲转成一个音,嗯,拜拜。
说起去“长明塔”的那天下午,女人从十二层的塔尖直线掉落。配合着塔身周围荆棘般的长刺,以及庙堂前门乞丐的呼喊声。当然,这是A自己设想的结局,最后她依旧好好活着,不过奔波在来回的路上。医院、家、KTV螺旋飞舞在她三十岁的生活里,看样子我只有三十岁吧,大概如此。A常常反问自己的年龄。
A偷情般隐晦的笑声把冥神女人的眼睛拖了过来,仅几秒。看样子?看样子,这是一个土里土气的女人。除了上身深红色外衣,其他地方,譬如脚趾在地面反反复复的敲,艳俗的鱼嘴头狎昵的紧贴地面。
小花去没唱歌就被气走了,曼曼说的,那帮女人都不喜欢她。A的声音开始漫过车厢,被空调的冷风吹远。
哥,你别这样想。你能给我这些就够了,那些音乐放在手机里怎么也听不完。A接着说,没有终止,站台的所有声音都被消磁了,停运在某一个时空里。
我就来回听,来来回回,来来回回。A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大,吞并这个逼仄甚至发臭空间里的窸窸窣窣。男孩要可乐的呼喊突然间遁地,他发现自己哗众取宠的任性没有这位阿姨的无所顾忌吸引人。(当然,录音机知道,这个男孩是不会懂得,红裙子A的无所顾忌原本是最该隐在角落里的——情事)秃头男人仰头疲惫地贴在布制座椅上,“不孕不育来雅康医院……”红润的大肚子上趴着女人的手,新生的苗儿真令人期待。女人静态的手嵌在椅背上,慢慢地动了,180度回去再绕转。秃头男人紧阖的眼睛露出一丝缝来,无精打采地看向右前方的A,往下移动就是A大红色衣服掩盖的肚子。秃头男人有点失望,平的!
隧道来了,轰隆隆的火车轧过所有人的头顶,耳鸣、闭眼,所有的一切紧附在身体周围,包裹着车里的男人、女人、老人,或者司机、乘客,又或是父母、丈夫和妻子。
这里有开水吗?开水?一步裙小姐喊了起来,从位置上倏然而立。一步裙小姐忙完了热水和孩子,半倚着座椅开始哼歌,有个上了初中的孩子,十几岁孩子的母亲——一步裙小姐和A按照年龄来算,大约也是同龄人。一步裙小姐脸上的雀斑跟着乐符一起跳动,上上下下,高高低低。这种事情也拿出来说,车里全是你家最私密的事。
一步裙小姐摇头晃脑,闭目养神。集装箱式的车子就是诺大的鱼池一个,唯有她一个活跃蹦跳的鱼。A的运作在这里算是鱼饵了,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陷阱,深不可测。故而,没有一只鱼愿意冒风险去触摸这个机关,这个鱼池里所有的鱼,大的小的,都当这是秋风乍起后的一阵涟漪。偷情是什么?A开始渲染着这股激情和危险。鱼腥味儿越来越重。(录音机觉得鱼池里的生物真是淡漠。)
坐在我旁边的女人
两个。一个看得见,英文歌曲
和患有疯癫的车厢
把她的唇色摇落。一片,一片
和他有两个房间
一个朝东,向南的那所缺少
月光
从医院出来的女人
因歌生情
……
什么?当然!最喜欢菲姐了(王菲),那首“受伤的女人”,怎么也学不来。人家唱歌的就是不一样,嗓子真好。录音机自始至终都看不到A,只能识别她别扭的音色,普通话在她嘴里说着像活生生地嚼了一块牛轧糖,把她的牙齿一松一紧地粘合住了。
我今天刚从医院出来,那人就给了我五百让我去做手术,末了加了一句,花不完再给他。你说搞笑不搞笑。A的语调没有之前调情时候的和缓,语速越来越快,车子也越开越快。录音机这次又绞入了一场家庭纠纷,没有家庭隔膜的A大概也不会如此极端地、拼命衔住生活抛来的鱼饵,明知危险而愈陷愈深吧,最后便有了尸体解剖成为其他鱼的诱饵的遭遇。
分房。他住东宫,我在西宫。我存折里的钱他也别想一分。喂了我家的大旺(狗名)也不会给他。A觉得他那个没出息的丈夫伺机探听她的老底,总是妄想把彼此的钱混在一起。合在一个本子里的财产是亲密无间的。存折的喜庆和结婚证的红皮外壳一样,里面的存款数额就是这一男一女两个人头的碰撞。没有混合在一起的财产是退化的,没有混合在一起的家庭是随时可以挑担子走人的。
喂,你过来接我一下。摩托车消失在后视镜里,男人吐下的唾沫黏在天字号井盖上,摩托车黑色的尾气消失在私家车遍地的马路尽头。
最后,录音机和我说,它也想来一段偷情史。于是,我就暂且把这段苦涩的恋情安置在它的身上。
这篇小说的雏形是我大学回家的那天,车上经常会发生一些惊奇的事情。每个人都努力希求可以得到别人的理解,然而生命本身却是一场孤独的旅行。你生命里所遇见的那些人,永远只是瞬间转逝,可能很长时间,你也不会明白这样残忍的事情为何每每发生。为了不忘却这场特殊的偷窥,我把它隐去放在自己手机的录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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