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溜珠

      午后，那个场景再一次侵袭了我的梦境：大暑天的午后，村头，大树下，我在玩玩溜溜珠，对面是一截铁轨，我能看到远处的火车是白色的像一匹骏马。这时一台拉着石头的拖拉机要越过铁轨，司机很瘦很高，我当时脑海里反映出来的是那个满脸雀斑的在父亲葬礼上哭都哭不出来的宋宁的父亲。梦里总是场景不变，每次主人公会变。火车飞驰而来，但拖拉机卡在车轨上，瞬间火车尾部腾空而起，像一条巨蟒一样悬在半空，我尝到了火锅的味道。醒后的我陷入沉思，是我刚看完让子弹飞的缘故么？

      但关于溜溜珠的那次事故翻腾在我脑海里。那时我十二三岁左右，夏天的午后村子很沉闷，偶尔传来卖雪糕和收破烂的声音。我在村头的那棵大树下拿着大黄和二黄两颗溜溜珠全身心的练习碰珠技术，我决心明天一定要把输给黑子的溜溜珠赢回来。黑子是我一个小时候特崇拜的发小，他会骑牛、会摸鱼、会掏鸟窝、会下兔子扣等等，对他的神秘与全能我充满嫉妒。这游戏的关键是用你的球碰别人球的时候，手不能打哆嗦，而且要控制好力度，保证弹出的刹那，它能越过微小的土包与细碎的杂物撞到对方，而且方向要对，并最终把他碰进挖的洞里。我没事天天攥着大黄和二黄，抚摸它，练习它，透过它看人看周围。我想让它像我家的老黄（牛）一样信任我。

      此时，脊背上一阵凉爽，我抬头一看，知道这是知了鸟，还好不是一坨鸟拉的拉稀。随着马达声，远处一台拖拉机沿着村头的土路行驶而来，司机开着车，后面有个人站在车斗里，车斗里的人好像对司机喊着什么，但司机根本听不见。慢慢靠近的时候，我发现站在车斗里的是我的临班同学簸箕，开车的正是他父亲。簸箕在我们初中赫赫有名，簸箕原名忘叫啥了，他这个人又高又瘦，最大的特点就是嘴大，像簸箕一样。簸箕那会儿住校，跟几个他们村的同学经常去上网，上网就得花钱，而我们初一的时候用得是粮票。簸箕在同学的怂恿下从家里偷棉花、偷麦子，然后卖给小卖部的老板。我清晰的记得簸箕一次返校时，他那三鹿牌自行车后面的一袋子塞得满满的棉花，与他的同学并排骑车在马路上。后来，有人传言他的盗窃行为被父亲发现了，狠揍了一顿。但他经不住其它几个网瘾少年的吹捧和怂恿，他有一次竟然把他家的拖拉机开出来了，对，他想卖掉这铁家伙，但其它人却害怕了。估计这次，簸箕应该是是跟着父亲去卖粮食的，刚出了新的粮食，得卖掉旧的腾个空。这时，簸箕想从车斗的前栅栏上攀爬过去，然后站在车斗与车头的连接处。攀爬的瞬间，簸箕好像看到了我，对于我他可能在学校见过我，跟我不熟，而我看到他却分外激动，一个傻大个，谁都想嘲笑一下傻子。我朝他“哎”一声。此时，车斗一晃，簸箕一下子跌下来，车咣当一声，轮胎压过了簸箕的后脑勺，不知是血还是脑浆四溅开来，那声“哎”好像依然在空气里，我的笑脸僵住了。只记得后来，他父亲停下车，看到这一幕后，哭喊着，后来村里陆陆续续来了人。簸箕的父亲不知道簸箕怎么会跌下来。事件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我根本动不了，我吓哭了。此时一架飞机飞过，动静很大，我一边哭一边望着蔚蓝天空里的那架飞机。 此时父亲赶到了这里，他把我抱起来。在抱起的那一刹那，我想捡起溜溜珠，但我分明在溜溜珠的旁边看到了颗眼珠子。

      之后几天，我高烧不退，邻居们说簸箕附了我身。爸妈请来叫魂的，但叫了几次依然不见好转。后来叫来跳大神的，把我弄进一个满是热水的瓮里，四五个人按着我，直到我喊不出声来，又把我拖出来。在瓮里的我真切体会到了死亡的边缘，惊恐，嘶吼，但跳大神的理解为我在和簸箕的鬼魂争斗。不过，那次之后，我的烧就退了，但从此忌恨上那个神婆子，发誓长大后要报复。 事后，我去找过大黄和二黄，不知让谁捡去，那颗眼珠子也应该埋在了土里。

    簸箕出现意外的原因只有我知道一二，但我从未和他父亲说过，一是根本就不认识，二是传言中他们关系本来就不好，况且他父亲肯定也认为是意外。我有时想把他加工成某个电影的片段：在误解过后，簸箕和父亲卖粮食，簸箕想和父亲说话，他顺利越过斗子的前挡板，小心翼翼的走过车头车尾的连接处，当他出现在驾驶位的一侧，父亲很是惊喜，这时车头压过一块石头，簸箕本能的搂住了父亲的肩膀。我希望化解掉我和簸箕的尘缘，重提此事，希望他今晚不要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