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名随笔
壹
今天，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我想写一下我母亲，但我竟发现，自己的词汇是如此的匮乏。自己曾经写过不少的人物，但对于自己的母亲，我一时无从说起，因为母亲太普通了，普通得如同一棵蔫了的稻草……
母亲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的农村妇女。在我的记忆中，疲惫总挂在她那张曾经漂亮过的脸上。她一点都不坚强，经常向别人诉苦，还时时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流泪。因此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母亲的态度是从怜悯到厌烦再到鄙夷的。
而我喜欢父亲，他为人热情、对事乐观。我们小的时候也觉得父亲挺厉害的，他负责全家的生活开支、四个孩子的上学费用。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在村里建起了楼房，因此觉得父亲特伟大。
父亲是运输公司的司机，90年代初就从单位停薪留职，自己承包车辆走南闯北，足迹几乎遍布全国所有省份。
父亲每次回来就带回各地的小吃，还用他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巴给我们讲各地的见闻……我们姐弟四人都是瞪大眼睛来听，简直崇拜得不得了。所以即使父亲从不沾家务、农活，我们认为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家里的一切大小事务自然都压在母亲身上，2亩多的水田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耕种，从来就没让我们小的帮过忙，所以我读完小学还不懂挑担和做饭（这在农村是不可思议的）。
母亲每天早出晚归，我们早上去上学时都已不见她的身影了，而锅里早就留好了早饭。为了赶农活，母亲中午也没有回来，剩下的早饭往往就是我们的午饭。到了下午放学回来，还是没有见到母亲，往往是别家都吃上了香喷喷的饭菜，我们家里还没开火。我们又不懂生火做饭，所以等母亲回来把饭煮熟，我们早已在门前的台阶上睡着了……
贰
在四个孩子当中我读书成绩最好，所以在学校和家里都是特别得宠的那个。那时最大的盼望就是父亲能快点出差回来，给我们捎回好吃的，而我总是得礼物最多的那个，母亲最少、甚至没有。有一回爸爸给她买了件衣服她说不合意，叫老爸不要再乱买……
父亲总是长年累月在外面跑车，而母亲就整日这样劳劳碌碌。她身体不好，特别弱，不是这边痛就是那边疼。我记得有好多次她都是扶着墙走路，为我们弄吃的。有一次竟然晕倒在去干农活的路上，叫“黄绿”医生打了支针又去干活了。
医生说母亲有鼻炎，很难根治的。她经常带着疲惫的语气跟我们说：“你们要懂事！”而偏偏我最不懂事。有一次我为了买一支双色笔，和几个小伙伴去刨了别人的木薯（其实早已荒废的了）去换钱。
后来别人谩骂到家里来了，母亲叫我向那泼妇道歉并赔偿了她的“损失”，问题也算是解决了。但母亲还一个劲地哭，我很鄙视她，她只知道哭，她太软弱了……
我对母亲的偏见并不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和母亲两鬓的斑白而改变。按我的观念，我觉得母亲应该是坚强的，而我的母亲竟是那么的软弱，一直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尽管我考取的不是理想中的重点大学，但作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我更是被家里视为掌上明珠。那时姐姐进修读大专、妹妹读中专、弟弟读初中，学费和生活费把向来乐观向上的父亲也压得满脸皱纹了，但他在我面前还是乐呵呵的，每个月都按时把800元生活费打到我的户头里，因此我的大学生活算是过得“滋润”的，有高档变速车和单反相机，好不风光！
那时我最害怕放假，尤其害怕回家里。即使放了假我还是喜欢在外闲逛，因为我厌烦回到家里看到母亲那张苦瓜脸，厌烦听到她的叹气，那是最让人泄气的。我就喜欢父亲，因为他总让人奋进，当然每次花光了钱我就打电话叫父亲给，每次都如愿……
有一个暑假，我回家放好行李就在外面游荡了，不几天，妹妹给我打来电话说：“哥哥有空回来吗，妈妈最近头晕得厉害，你回来看看她吧！”家我是回了，见到母亲还在忙着家务活，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我竟然一脸不高兴地跟她说：“妈，有些事情你老想那么多干嘛，根本就用不着想，胡思乱想多了自然就会头晕了！”后来刚好有同学约我去玩，我又往外跑了……
时间过得真快，不久又开学了，我又离开了家，离开了令人压抑的母亲，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人约黄昏，花前月下，谁还愿记起父亲的皱纹和母亲的忧郁……
叁
我的大学生活是快乐的，而快乐的日子总会瞬间即逝，犹如白驹过隙，还没来得及回想就结束了。就业形势严峻呀，我偏偏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主，一毕业就成了待业青年。
毕业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父亲的新近经营的生意亏了本，还被小人暗算惹上了官司。债主、法官时常光临。而我那段至死不渝、山盟海誓的恋情也无奈寿终正寝了。以前风度翩翩的父亲变得很落魄很懦弱，整天自怜自艾，我们几个小的更是无能为力，这个家眼看就要这样完蛋了……
一天，全家大小都呆在厨房里沉默不语，空气沉闷得几乎要凝住，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喊了出来：“怕什么，还没死到地呢，你们都愁什么！？”是母亲，我十分惊讶，这是我那软弱的母亲说出的话！我的身体象瞬间打入了一支强心剂，站起来也安慰起父亲和姐姐、妹妹，“打起点精神来，我们要坚强点！”
其实在我读大学的期间，我家已从农村搬到了县城，父亲不再走南闯北了，在县城经营汽车零配件生意，而老家的几亩水田早也不种了。但勤劳的母亲总闲不下来，她到编织厂要回了大批的竹篮加工补贴家用。
那时姐姐在乡下代课也没几个钱，发生“变故”后，妈妈用她那曾被我取笑的看不起的软弱的身躯撑起了，她要回了更多的竹篮晚上加工到深夜，而凌晨5、6点又不见了她的身影。那段时间我们都大惑不解，有一天我到同学那里打牌通宵达旦，次日凌晨当我回到车站附近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她背起一个大麻袋往一辆省际客车上爬，不一会又下来拖了一个上去……
大约三四个来回后，我见到别人给了钱她，她就是生我育我的母亲，我的眼泪早已吧嗒吧嗒流下来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为母亲流泪，很涩很涩。我知道母亲为了补贴家用，做起了帮别人“拉”客搭车的“行当”，“拉”到每个旅客搭车就得2块钱。
大伙都管这样的妇女叫“拉客女人”，一种带有点蔑视的称谓。我也曾经这样叫过别人，然而直到那一幕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才知道，原来每个“拉客女人”其实都是那么伟大。为了两块钱、为了撑起整个家庭，她们甚至要跟着想搭车的旅客们走过数条街，扛着成百斤重的货物穿街过巷，无论刮风下雨都是这样……
拉客搭车往往是上午的活计，母亲不愿闲下来，下午她还做起了小贩，到处游荡去兜售青菜，被城监的追赶过好几次……
在那段特殊的日子里，母亲就这样用自己软弱的身躯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肆
过了差不多一年，我被市里一个还算不错的单位招用了。不过说好试用期三个月，每月只得临时补贴100来块，还要租房子。
虽然生意失败，但父亲总算见过世面，是他送我来应招的，临走的时候他塞给了我1500元，说是母亲给的，叫我不要担心家里面。父亲一转身，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是我生平第二次为母亲流泪，我躲在出租房的角落里，哭了整整一夜。我发誓：不要再让母亲受苦了！……
虽然我从事的工作与我所学的专业没有多大关系，不折不扣的学非所用。但由于自己的刻苦好学、勤恳工作，被单位提前正式录用了，接到通知时，我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回家。
不懂为什么，我希望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母亲的声音，很软弱的声音。但接电话的是父亲，我第一句话就问：“妈呢？”“哦，她去卖菜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了良久我对父亲说：“爸，叫妈不要那么辛苦了，我被正式录用了！”
父亲觉得有点突然，“不是还没够三个月吗？怎么了？”父亲似乎觉察到我有点不对劲，以为是我骗他……我顿了顿说：“是真的，并且还安排了住房，有空你带妈多下来……”
尽管我被正式录用了，尽管拿到的工资比以前多了，但母亲天生劳碌惯了，她还是尽量做着各种能补贴点家用的活计，尽管我叮嘱母亲要多点下来，但直到我工作两年了，她还从来没来过市里一次。
母亲第一次到市里，是我得病住了院，她扛着厚厚的一床棉被，从车站走了五公里的路程直接到我所住的医院来了。知道我没什么大碍后，她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对我笑笑，无言却有力地鼓励着我。奇怪，母亲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以前那个软弱、无能甚至让我鄙视的母亲到哪里去了呢？一连串的问号让我心里酸溜溜的……
见留在我这里不方便，还有我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母亲把我宿舍里所有的脏衣服、被套、蚊帐全部手工换洗后，第二天就回家去了。我知道她又去忙她那些补贴家用的活计了……
其实母亲心里很明白，日子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好过，债务和官司就象是两个赶不走的恶魔，感觉到随时会把我们给吞噬了。不久后我回家一趟，发现母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尽管她一直微笑着，但额头上的皱纹，道道干裂着。
我和姐姐、妹妹长谈了一次，原来才知道自从那次我说母亲胡思乱想才导致她的头晕后，她就一直在我们面前假装坚强，以至于家庭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她也能“泰然”处之，久而久之竟成了我们的精神支柱。这么多年来母亲身心所受的苦不是常人所体会得到的，那一根根银丝和那一道道皱纹就是无声的见证……
真的，每个家庭都必须有个精神支柱，在这段特殊的岁月，孱弱的母亲就这样一直义无返顾地担当起我们的精神领袖。说真的，我不能再那么残忍地让母亲去做这个领袖了，否则她那弱不禁风的身体随时会被压跨的。
我是家里的男人，自然得担负起这个责任了。所以只要一家人聚在一起，我都会有意无意地发表意见、看法和建议，让家人以我为中心，坚强些再坚强些！我还常常说：家里的债务大家不要担心了，我来负责，官司的问题也会慢慢解决的……
大家觉得我读书多见识又多自然都响应起来了，姐姐说：“我转正了，工资也高了，我会帮弟弟一起还债！”妹妹也说：我也能赚钱了，有我的帮助会更好的……每每这时我都注意到母亲紧缩的眉头略为舒展了，所以我做这个精神领袖的态度更加坚决了，并且决心要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伍
后来官司慢慢平息了，债务也还得差不多了，但家里还是毫无积蓄，母亲为了能给家里补贴多点家用，竟然跑到广东那边打工去了。怕我们反对，她是到了那边才打电话回来的。听说是帮别人的罐头厂剥果皮，后来被黑心老板拖欠工资才跑回来的。整件事我都不知道，妈说怕我担心，所以叫姐姐妹妹不要告诉我，后来是妹妹告诉我的。
妹妹和母亲交流得较多，她知道母亲的事多一点。那段时间母亲常常头晕其实是因鼻炎引起的，并不是什么胡思乱想。其实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孝子，直到现在我还没认认真真询问过母亲的鼻炎到底好了没有。
我常常忽略了母亲，尤其是她的身体。即使偶尔问起，母亲总说，没什么问题，身体好得很！！妹妹老跟我说：“妈妈今天又去听信那些江湖郎中了，买了很多药回来，说是便宜。”而每每这时我都是无关痛痒地说，叫她不要信，便宜没好货！！——我竟然没想过问母亲到底用来治什么病！？
老一辈的人都说母亲年轻时很漂亮，但她从来没舍得在打扮上花过一分钱，甚至于连治自己的病都舍不得花钱，有次听她说要上山找药吃还取笑了她……
后来姐姐嫁了人，生了个大胖小子，于是母亲的笑容整天都挂在脸上，我竟浅薄地认为她是快乐的和健康的，更是忽略她的身体和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苦楚。前些年，单位集资建房，除了贷款，还要交10多万元，而我真的无能为力，母亲偷偷地在我的户头里打进了10000元钱。妹妹偷偷告诉我，是母亲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本来想留给我结婚用的，可你总是不结婚……
我打电话回家找母亲，问了此事，没想到开始时母亲还不承认，我一再追问，母亲竟呜呜哭了起来，她说：爸妈对不起你，帮不了你什么忙，别家的老人都能留着家财给自己的儿女，而爸妈什么都没有。
我这边也已是满脸泪水了，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让母亲真正过上幸福、健康、快乐的生活。
PS:愿每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节日快乐，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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