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

午后的太阳，炙烤着早已饥渴万分的大地，知了的嘶鸣声，更添了几分夏日的烦躁。无风的轻抚，一旁的树木也显得有些倦意。

村头的那棵大槐树下，二根叔一如既往地经营着他的猪肉摊。没有一丝风的炎日里，他躺在自家木制的靠椅上，典着肚子，眯着眼，时不时地扇着他沾满油渍的大蒲扇，驱赶着那些丧心病狂的苍蝇。不知是这个季节的暑气太盛，还是猪肉不为人青睐，这时候的街没有往日热闹，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和着聒噪的蝉鸣声，二根叔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不多时便打起了呼噜。

“好日子啊，好日子……”这一阵响亮的来电铃声惊扰了寂静的空气，也搅了二根叔的一场清梦。

“喂！哪位啊？”二根叔眯着眼，用手从油得发亮的肚前兜里摸出手机，极不情愿地接起电话。

“爸！我……”电话那头的声音里满是委屈。接着，便是一阵呜咽。

“闺女，怎么啦？”听到女儿的哭泣声，二根叔一下子急了，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二根叔是村东李大爷的大儿子，因为家穷，没怎么读过书，文化水平低，穷苦了一辈子，最终为了谋生存跟人家学屠猪。虽然学识低、性情有点粗鲁，但为人还是不错的。他年过四十才好不容易娶了个跛脚妻子，生了个女儿，怎么不让他心疼着急呢！

“闺女，在学校受人欺负了吗？还是遇到啥委屈的事啦？快告诉爸爸。”二根叔自己在一边瞎猜测，女儿只是一个劲地抽泣，这么一来便让二根叔慌了神。不停哭泣的女儿正在离村四十里的镇上读书，身边没有一个家人陪伴。

“闺女，别哭啊！爸爸马上赶去你那，你别着急，等着爸爸！”说罢便把猪肉摊交给了妻子，急忙跨上油渍斑斑用于载肉的二手旧摩托。“我马上赶去闺女那！”随着车屁股冒出一股黑烟，二根叔一下子就消失在跛脚妻子的视线中。车子发出隆隆声，飞快地行驶在通往镇上的黄沙路上，只留下阵阵飞尘。

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绿的发亮，镇上的商铺招牌因烈日的曝晒也显得无力，二根叔的车子终于出现在镇小学的门口。

这个平日里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都没有一丝感触的二根叔，看见把双眼哭得红肿的女儿，心里感到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他搂着女儿，一边帮她揩眼泪，一边安慰其不哭。

待女儿止住哭泣，便问其缘故。原来是女儿用自己的生活费去店铺里购买日用品，却被黑心的店主找了假币。瞬间，二根叔的脸色大变，一脸气愤。想想自己也是做小本生意的，但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是谁那么黑心，竟然欺骗一个年幼的孩子。说罢，便从女儿手中接过假币，仔细看后确认那是一张面值为50元的假币。

压制住内心的那份愤怒，他决定让女儿带他去找那个黑心店主换回真币。虽说纸币的面值不大，但对于一个乡下小贩来说也是一天的收入，这难免让二根叔心里不甘。就在快到达女儿所指的那个店铺时，店里一个熟悉的面孔让二根叔愣住了，他随即停下了脚步。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难道仅仅是一个巧合，忧郁、矛盾顿时在心间翻江倒海。

他猛然想起：那天早上，他卖肉赚了50块钱，收账的妻子发现那是一张假币。他仔细端详确认是假币后，正想用打火机将其销毁时，却被妻子强抢了去。妻子再三强调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张假币算什么，这好歹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不能烧！”于是在妻子的强烈要求下，他留下了那张假币，并把它放进了找钱的口袋里。

晌午时分，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前来买肉，他利索地为老人砍了两斤肉，随后他从老人手中接过一张百元大钞。在找钱那一刻，不知道是受什么驱使，他心一横，竟将那张假钞递给了老人。在老人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呆呆地望着老人离去，他后悔了！

而此刻，他望见的正是那个熟悉的面孔，她正在擦拭商品橱，站在柜台的中年男子应该是她的儿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巧合，为什么世界这么小，转来转去会有这般的相遇，而且偏偏发生在他的身上。二根叔走在旁边的树下，装了一斗烟，让闺女点燃，蹲在地上抽起了闷烟，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爸爸，你怎么了？怎么不走了？”女儿不解地望着爸爸。

“没事，闺女。爸爸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忙。来，这是生活费，你拿着，先回学校去。爸爸会把事情处理好，你别耽误了上课啊！”说着便起身把钱放在女儿里面的衬衣口袋里。女儿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二根叔看到女儿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心里很不是滋味。待女儿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二根叔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张假币，默默看着那跃起的火焰渐渐熄灭。一阵风掠过，那灰烬便化做几只黑蝴蝶飞向天空。

二根叔如释重负地吸了一口气，在旁边的石头上敲了烟斗里的烟灰，便走在那条黑得发亮的柏油路上。他看着热浪中的小镇，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有说不出来的一种愉悦，他觉得自己找回了一样即将丢失的某种东西。是什么东西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二根叔跨上那辆油渍斑斑的旧二手摩托车，飞驰在那条黄沙路上，感觉大地是那么富有生机，那聒噪的蝉鸣声都是悦耳动听的，身后扬起的飞尘都是那么有气势……轰轰轰，这声响渐渐消失在镇上通往村里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