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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不长,柳树庄宋江志家迎来了一个客人。又过了些日子,张发水和宋云燕订了亲。张发水给宋云燕四个颜色的床单,宋云燕回赠他四个颜色的枕套。这叫四色礼。
在学校里读书的张发水时不时地想起没过门的媳妇,等到了正月初二,在娘舅的策划下,借了辆永久牌的自行车,一早就出发了,去柳树庄叫媳妇。说是叫,实际是请。
张发水早就盼着这一天呢。他没有绕道走大公路,怕路上有汽车,自己骑自行车的技术不强,碰了人家车子。而是沿着经过赵家铺的土道,一路向南。那天天气晴朗,心里激动,身上也分外暖和。穿着找人做的新潮“鸡腿裤”,蹬起车子来很是有劲儿,好久没见未婚妻云燕了,想象马上要变作现实,脸上的笑意就是消退不了。
发水正美滋滋地想东想西,到赵家铺至柳树庄中间时,忽然遇到个赶猪的,猪不让人,人也不知怎么让猪,急切中失智,车子撞到一头小猪身上,弄了个人仰马翻。张发水年轻,摔倒再爬起来,打算推上车子再走,正当他骑上车抬腿时,脑袋一低,看见自己裤裆扯破啦,露出了里边的红绒裤。啊,人僵在那,一下子傻了眼,要是这样去见云燕,不就丢了大人了么。大冬天,张发水急出了一头汗,四处瞅着,除了赶猪的人渐渐远去,别的没一个人影。他想返回南阳村,感到来不及了,急中生智,拐弯向王村骑去,害羞地夹着腿,走到了舅家的门前。谁知舅家锁着门哩,人去了当村的亲戚家。发水可是急呀,厚着脸皮进到舅的邻家,好歹这户人家热情,给他缝好了裤裆,这才重新上路。
等到进柳树庄村口时,日头都晌午了。正和宋云燕等人走了个碰。原来,早有期待的宋云燕,找了好同伴,在家等了他好长时间了,眼见人不来,几个姑娘便相约上安乡县城看电影去。张发水下了自行车,对着宋云燕的冷面孔。云燕躲闪,他就紧着朝跟前凑,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说起,更不敢当着众姑娘的面说自己路途的丢人事。他一个劲儿地“我、我、我”,“你‘我’嘛耶,我们去城里看电影呀,要不您也去?”张发水能听出话音来,也不敢造次。宋云燕一气之下,丢下他,和闺密一起去了县城。
张发水望着云燕她们的背影,怅然若失。这要是接不回去媳妇,娘在村里不丢了人吗?他无奈他独自来到云燕家里,支支吾吾述说了路上的遭遇。宋江志哭笑不得,说意外事件,可以原谅。他姥姥家也是南阳村的,小时候常去南阳住,对张发水家的情况比较了解,想成全他们,派上人跟着,和发水一道去找云燕。大伙儿在县城见了面,这才一起去了南阳村。
饭后,二人进了偏房。张发水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宋云燕哼一声:“有用吗?”张发水说:“没用怎么着,要不你把我袖子也撕破吧。让我这一辈子也出不了门,见不哩人。”云燕瞪他一眼,“小小年纪,净说没用的。”张发水从未婚妻的眼神里看出气消下去了,就放肆地说:“嘛有用,亲你一下有用吗?”云燕说:“去你的,你不是要考大学吗,以后成了大学生,咱们还是成不了,干脆咱算了吧,谁也别耽误谁。”张发水一听急了眼,发誓说:“我就是不考大学也要跟你好。”宋云燕用心瞅着未婚夫,见脸涨得通红,呶嘴说:“我有那么重要吗?”张发水说:“怎么没有,从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双眼皮儿。”“你叫我嘛?”“双眼皮啊,你的绰号。”宋云燕嗔怒着,小拳头就锤在了张发水的身上,发水顺势抱住了她……
张发水勉强上完高中,参加高考自然是名落孙山了。他一点也不伤心,做起了媳妇儿的梦,怎么还有忧愁呢。
他没了事做,去跟着舅舅王胖小赶集卖货,每次都是给宋江志家碰到一块,和云燕两个情投意合,跟话篓子似的。一天,王胖小说话了:“小儿,舅跟你商量个事。”张发水没有见舅舅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屏气凝神地听着。
王胖小说:“我这几年去石家庄南三条进货也不少,这门道也看出来啦,打算秋了了就去那发展,你呀,跟着我干不长啦。回家后,跟你们村的长辈学点本事,早点成家。别辜负了人家闺女。”
张发水像是忽然失去了依靠,身体跌咧了那样。回到家里,躺了一天也不起,娘坐在炕头上唉声叹气。“你二斗叔他们去石家庄盖房班上干活,你去不?”“不。”王淑月眼泪婆娑的,“你这孩子,学不好好上,娘没怨你,你倒使性子。这以后还能长出息啊。”
张发水想到自己的娘不容易,挣扎着起来,去找堂叔。
这一年,张发水在建筑工地上干到天冷了才回家。王淑月接过儿子交的四百块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明年春天准备翻盖房子,腊月就给他完婚。可是这么大的事,至少还需要添两千块才能圆场。张发水说:“娶不起就晚点呗。”王淑月叹息道:“晚点,怕是人家闺女不等咱。”
正月里,王淑月向弟弟提起这事,王胖小说:“这事你别到处作揖了。发水连婚事再盖房,两千块,我包啦。”当姐的嘴上虽然没有多说感谢的话,心里却知道这是骨肉同胞的亲情。回家跟发水一说,发水想这事不能全依赖舅舅,自己得继续找工作挣钱。
机缘巧合,发水打听到建筑公司有他的一个堂姑。联系上了亲戚,他有了去公司上班的机会,兴致勃勃的跟未婚妻云燕写了封信,描绘出一幅将来吃商品粮的美好蓝图。这天,他借了辆自行车去安乡城照相,回村后没两天,村里喇叭响了:“六队发水,有你一封信,来取一下。”
张发水知道就是宋云燕写给他的。三步并两步去了村委会。拿到信,果然就是,小字虽说有点歪歪斜斜,但他看上去十分秀丽。“尊敬的大工人,我配不上你。咱们退婚吧。有事找媒人。”读完,他傻子似的愣着,好像给人打了一巴掌。
王淑月听说此事,着急地去王村找弟弟打问。正好王胖小在家。“姐,你别急。”他让淑月在家等,动身去了柳树庄。待返回家后,这王胖小才笑哩。
无巧不成书。张发水去县城照相,偏偏被跟闺密一道玩的宋云燕撞见了。他根本没注意有美女观察到自己,云燕故意咳嗽一声,他仍然没有反应,满脑袋都是石家庄的高楼大厦,心早飞远了,对眼前的景物视若无睹那样。
这下云燕可多疑了,未婚夫去城市上班呀,有架子了,眼光高了,瞧不起农村的人了,见了都装作看不见,这将来日子过好喽,还不是一个陈世美呀。回家后,就要退亲。王胖小一去,宋家就要把订亲的四色礼退回。这可让王淑月发了急,回家把儿子骂了一顿。血气方刚的张发水骑上自行车,心里一横,去了柳树庄。
刚收了麦子,又是晴天,日头当头照着,地上火热,张发水心里焦虑地跟着了火似的。他爱云燕,怎么舍得缘分就这么断了呢。这可不像他去年正月叫媳妇时那么惬意,那会儿是对见面的情形,幻想了很多遍,心里乐滋滋。此时呢,心中没个底,娘教条他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在宋家,宋江志也不说话,云燕却是态度坚决。二人在西头屋子里,气氛压抑得很。姑娘心里盘算着,这发水可不像是老实巴交的人,说不定以后真成了人物,自己跟着他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她先说怕他以后有工作了,进城市,当工人,不要农村的媳妇了,到头来自家倒霉。张发水解释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把自己对爱情的忠贞,表白了又表白。到了最后,云燕又说嫌道路远,以后回娘家不方便。俩人相距不过才二三尺,却是如隔着十万八千里。正僵着,天突然下起雨来。
窗外哗哗的雨声,给了张发水胆量,说话也就放开了。咱婚姻不成,做个朋友也好吧。就说起了舅舅,自己就是想做舅舅那样的人。宋云燕家还在做赶集生意,进着王胖小家的货呢,王胖小向来都不催讨货款,宋江志常向家人夸王胖小这个人讲义气,厚道可交。云燕沉默良久,终于吐口:“你要真做你舅那样的人,我就跟定你了。”
张发水说:“做我舅那样的人,我还嫌没出息哩。”趁机走出屋子,向云燕一家人展示起未来的宏图大愿来,“你们说南阳离这远呀,我说不远,等我发了财,专门修一条公路过来。到时候我买辆电驴子,云燕回一趟那还不方便。”
宋江志一听,都笑出泪来。云燕怪不好意思,挖苦说:“看你说嘛疯话耶!”
4
张发水在公司的工作是跑业务,月工资80元。对于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来说,可以说是称心如意。他人长得又帅气,招人喜欢,很快熟悉了业务,能单独外出办事了。此时,老家农村里边,娘张罗着盖了新房,他一心想着在这长期干下去,腊月回老家和宋云燕结婚。那会儿,夜里做梦都是洞房花烛里的得意。
一天,张发水去商场采购,会计给了他3张支票,密码都填写在了上边,准备支付用,进购了文具,用了1张支票,余下了2张他收了一下。他轻轻松松地回到公司,向会计交帐时,发现剩余的支票不翼而飞。张发水使出浑身解数找了一遍,怎么也想不起支票丢哪了。打电话问购物处,也没结果。他顿时懵了,汗珠子冒了出来。这时,会计不紧不慢地说:“小张呀,要是谁捡到,咱单位可能损失几万呢。”几万?对于张发水来说这可是个天文数字,把整个村子赔进去都不够哇。这要是传回南阳,自己连家也回不了不说,房子卖了都不成,更别说娶云燕进门了。他一急,哇哇地哭出了声。会计一见,哄他说:“小张呀,这个没那么严重。钱哪那么好支出来。看把你吓的。”张发水认定这是会计在安慰他,回到宿舍,呆若木鸡地坐在床上回忆每一个细节,汗出得头发跟水洗过一样。这时,他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个画面:购物时笔记本里夹着支票。他一跃而起,找到仓库保管员,说自己刚才好像有东西拉到进货的本子里了,这保管也不知所以,让他进了库。他翻笔记本时,果然是自己随手作为,2张支票在里边睡觉呢。手里紧攥着支票,张发水很怕它飞了那样,跑步找到会计。想不到却会计若无其事地说:“这个没事,咱可以办个挂失,不会造成公司损失的。”
支票失而复得,张发水则像是死而复生。年轻的他,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从此,发水有了思想负担,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特别地想家。感觉到村里虽然穷,一切却是充满感情的,亲昵的。终于在一天不辞而别。回到村里,娘问他,他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王淑月见发水消瘦的不成样子,心疼得够呛,摸着儿子的脸,问:“孩子,你这是怎么啦?实在不行,咱别受那个罪,回家种地吧。”张发水正想着这句话呢,马上说:“娘,我不想上班啦!”得到了娘的同意,张发水睡了一个踏踏实实的觉。
半夜三更了,王淑月却睡不着。前思后想,不能由着孩子的性子。早上,张发水正睡得香,给娘叫醒了。王淑月柔声细语地说:“孩子,你不能回家种地,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了,不笑话死咱。村里人最讲个脸面,你又是寻媳妇的年纪,只有出去工作才有出路。还有,你姑给你找工作也不容易,不能就这么丢了。”张发水也怕人笑话,更没脸见宋云燕。在娘的劝说下,起身返回了市里。
单位里,领导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到别处找工作去吧。”
张发水脑子里一片空白。南阳不敢回,开始了流浪生活。有时去亲戚家吃饭,同样不敢说被单位辞退,夜里就在亲戚家附近露宿街头,或是在卖汽车轮胎的门市外,胶堑上软和,或者卖菜的棚子里,终于冻得咳嗽起来,想死了算了。这天夜里,张发水梦见云燕,俩人笑啊笑啊。一睁眼,云燕的笑脸仿佛还在眼前,那么生动,那么令人神往!他觉得活着太重要了,忽然想,为什么不找舅舅呢?
王胖小做批发生意,在市里租着房住。整天起早贪黑的,脑袋里装的全是货物和客户。这天还没开张,一个小子站在门市前,正要问进货吗,再看见是外甥。王胖小吃惊不小,才几个月没见,发水他怎么骨瘦如柴,弱不禁风的样子。“小儿,咋啦?”
“舅,我病了,不上班啦。”
“啊,坐下坐下,快说怎么回事。”
王胖小拉着张发水的手,给他递了杯水。张发水把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向舅舅作了交代。王胖小又是疼又是气,埋怨道:“那你不早点找我来呀,舅外待过你?”张发水低头不语,事事麻烦舅舅,感到自己太无能了。接过舅舅的钱,去诊所看了病,甭提多高兴了,觉得天地蓦然宽敞,晴空万里!
晚上,妗子给他烙饼。吃饱了,张发水说:“舅,没了工作,我怎么办啊?”王胖小嘿嘿笑着说:“小儿,看来你不是吃公家饭的料,以后跟着舅做买卖吧。”张发水看舅舅门市上不需要人,让王胖小给找了个搬运工的活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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