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困在周国平先生的《妞妞》中，时常觉得心事沉郁，四肢疲软，难过溢出眼底时，对生活竟生不出几分兴致来。我猜周国平先生写作的本意，绝非使人人能与他共情，替他痛恨命运不公，惋惜爱女妞妞早夭。但他确实无意中，触动了所有途径“妞妞”匆匆人生里的过客和也曾怀抱“妞妞”，看她一点一点消逝，目送她一步步走远，最终双手、双目空空荡荡的亲人。
我曾见“妞妞”来，听得“妞妞”笑；却也目送了“妞妞”走，再听不得“妞妞”哭。人们无力抗拒，无能为力之时，便只好用“这是她的命数”来宽慰自己。我知道这疼痛并不会随时间的消逝而痊愈，它终成了心口处的旧疾，常常隐隐作痛，偶尔也会发作厉害，不会致命却如钝刀子割肉一般，生生的疼。
翻动着悲情的书页，那滚动着的揪心的文字，将我一步一步带回那个秋天，那个病房。我又看见了表姐眼里绝望却坚定不放弃的光，她蜷缩在病床上，小心翼翼地抱着“妞妞”，生怕一个松手“妞妞”就真的这样走了。我们围在病床边，一边抹着压制不住的决堤而下的泪，一边听她喃喃说着关于“妞妞”的点点滴滴。
“妞妞”是她朝思暮想盼来的宝贝儿，她做梦都想拥有个女儿，但凡路上看到小女孩，她总是要停下来看看，怎么都没够。大概是都不忍让她一直活在羡慕中吧，所以二哥（表姐是近亲结婚，嫁给了表哥）即使不太情愿却也答应了她，俩人再生个女儿。这之前他们已有儿子快上高中，聪敏过人。
许是表姐心意虔诚，或是“妞妞”为全表姐心愿，总之他们很快便如愿以偿。妞妞的到来让表姐欣喜万分，全家人不知怎么爱她才算更好，用尽心思呵护她，总想给她最好的最多的爱。她就这样在家人怀抱的宠爱里一天天的成长，大家一起沉浸在幸福的海面上，日日体会着弄潮的快乐。没人会预想或提前感知，命运此刻，正翻转它运筹帷幄的巨掌，酝酿着一场悲剧。
谁都未想到“妞妞”眼皮上的一个小红点，竟是这小生命挽歌的前奏。初以为是被蚊子叮咬，可久不见好。去医院检查后，医生信誓旦旦说到是脑炎，开始住院输液。一周，两周…红点非但没有消除的迹象，却大有遮掩眼睛之势。换医院换医生，全身检查多次，总是没有定论，每次所说都不相同。直到“妞妞”肚子鼓的胖胖的，才说可能是癌症，医生才劝说赶紧去省城治疗，此时距离这个小红点出现已经快数月。
到省城医院，医生建议不要再住院了。因为之前的误诊，让液体大量输入导致癌细胞极速扩散，已是癌症晚期，回天乏术全无住院必要。这是表姐心心念念的“妞妞”啊，这是她视为珍宝，视为心头肉的“妞妞”啊，她怎么能让“妞妞”就这么走掉，她怎么会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告别“妞妞”。她求医生，求家人让她的“妞妞”住院吧，她坚信只要住院，就会有希望，就会留住女儿的脚步。没人能撼动一个母亲的决心，也没人能拒绝一个母亲如此绝望的请求。“妞妞”在省城儿童医院住下了，可医生一日几次的来下病危通知书。次数多了表姐也开始害怕，她觉得她真的留不住女儿了，她不吃不喝，没日没夜的抱着孩子，醒来就哭，哭累了睡着了，不过片刻醒来，又哭。我去那天，表姐已经三四天没有进食了，靠在病床的被子上，双手轻轻抱着“妞妞”，妞妞此时被病痛折磨的不大能睁开眼睛，小手软软的搭在肚子边，肚子鼓鼓的像扣了一口小锅。她不怎么哭，太疼时便哼上几声。之前除了表姐她谁都不让抱，后来病痛让她她没了气力，任谁抱她，她都恹恹欲睡，不再挣扎，就像是漂浮在天地间的一片羽毛，那般轻柔。
表姐哑着嗓子一边说，一边哭，只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妞妞”。说她应该知道，两三岁的孩儿一直不吃饭就应该早早留心的。她以为“妞妞”只是偏爱喝牛奶，所以一天三四斤的新鲜牛奶给她喝。最后因为开销太大，索性给上了高中的儿子牛奶停掉，只给妞喝。可是就是这样偏爱，还是没能留住“妞妞”，大抵表姐跟“妞妞”的缘分就是这三两年吧，又或许妞的使命只为暂时成全表姐的心愿。
后来没几天表姐就带妞回家了，她想通了，她得让妞回到自己家里。回去没几天“妞妞”就走了，什么都没带就走了，跟她来时一样。妞走后，表姐病了很久，脾气变得很差。开口便是伤人的话，极度抵触她的姐姐来探望她，只因她的姐姐，有两个健康漂亮的女儿。
一个丧失幼女的母亲，她的悲痛只能由时间，黑夜和眼泪来分担。身边的人觉得一切都会过去，都会好起来，所以开始各自忙碌，无暇顾及她的绝望和哀伤。甚至会用旁人丧子之后的种种来规劝她，应该如何生活，如何才是对的，才是好的……未经他人苦，怎可随意劝他人呢？
2013年秋末我们永远告别了“妞妞”，距今已六七年了。在外人看来，表姐已经好起来了，不再提妞不再折腾自己。可是只有她知道，她不会好了，因为她再也不敢看小女孩儿的脸了，她说她怕看到的是她妞妞的脸。去年表姐的儿子在军校毕业，分配在省城周边，表姐来到省城跟我妈妈分享，说这是她第一次来省城逛。是啊，她潜意识里规避了那次带妞来省城医院治疗的经历，亦或许是她那时被命运的重锤突然击中，她的心里眼里只有妞，而忘记她曾在这里撕心裂肺，心如死灰。
能忘记，真的挺好。这样她再来省城探望儿子，便不会有伤心和绝望了。其实我们这一生啊，总是在不断告别，远去的人和事真的是远去了，不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也不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来。
所以，请好好珍惜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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