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学时,中国大学已完全没有这个气氛了,当然不像现在这么糟,现在完全变成一个官僚机构,学生只是流水线上的产品,生命的欢愉、探索被极大地压抑了。
这是许知远在《艳遇图书馆: 海德堡》中的叙述。许知远和我是同龄人,所以我特别能理解他的这种感受,他所说的所谓气氛,是指:“因为在中国,即使是最好的大学里,你也很难看到众人对知识的热烈寻求,看到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成长,对外部世界的渴望。”
我想,许知远大约是思想上特别早熟的人,因而会在他较为幼小的时候,思想触觉就探索到了八十年代飞扬的青春岁月。那是如火的岁月,似乎每个人都对开放的世界充满着好奇,以标榜个性自由为时髦,并以飞蛾扑火的坚定释放着对自由的渴望。那是一个集体追求个性自由的时代,我们七五年代后的人恰恰错过了。
之后作为象牙塔的大学受到世俗集市的冲击,生存虽不是问题,然而是否在物质上生存美好却成了几乎唯一的标准。在物欲横流的时代,有几个人能坚守住内心的孤傲与清高?你看他大楼兴起了,豪车跑起了,美女搂起了,地位高涨了……你该何去何从?当成功是用金钱与权势来度量时,大学如何能够安宁下来,栖息蒙尘的心灵?
当今的大学并非没有孜孜以求学问的学子,若真这么说,就是极端的不公正了。但与许知远倾羡的那个时代相比,确乎有了极大的不同。
做学问是探索,是那种极致的对真与美的追求,不为杂念所干扰,专心致志往学问的方向致力,但求以寸进,只求方向不偏,可得真理。真理乃吾师。宋朱熹在《补大学格致传》中说:“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唯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意穷之,以求致乎其极。”莫道朱子迂腐,这“求致乎其极”的求学问方法,不就是一种科学的态度吗?若学文学,就得极尽心灵之深处,探寻文学的本意;若学历史,就得不断叩问历史的真相,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去勘察历史留下的隐隐痕迹;若学数学,就得探索数学符号之奥妙,思想之无穷远,穷尽数学无限的极致;若学物理,就得寻找事物运行的规律,无论宏观世界还是微观世界,都是物体运动的轨迹,轨迹为何如此,又能得到怎样的规律去放大或缩小。学问的目的不在于功利,而在于对真理的渴望。正如梁启超所说:“做学问就是做学问,为自己人格的扩大崇高,不是为稿费,不是为名誉,更不为旁人的恭维。”
蔡仁厚在《王阳明哲学》一书中这样写道:
陆象山的《白鹿洞书院讲义》,指出当时的士子自开始读书便落于利禄之途,自少至老、自顶至踵,无非为利。他的话说得朱子动心出汗,在座的人有感激涕零的。但如果象山在今日的学校礼堂里,对着黑压压一大堆的人说那些话,恐怕大家都会是“无动于衷”的吧!孟子说:“今茅塞子之心矣。”
如今对学问的求索,泰半为了利。或许很多人说,我其实是为了生存。不是如此的,生存其实可以很简单,我们潜意识中其实是在追求更好的生存环境,而非存在的境界。于是我们的求学就有着强烈的功利性,这也是所谓“成功学”的诱人处。每当我听到有人大谈成功之道时,我不由为之一哂,却偏有这么多人爱听,爱学,殊不知成功是不可追求的,当你以成功为目的去追求,已落了下乘,会变得没有底线,会变得不择手段,如此追求的人将守不住自己的心。
如今的象牙塔正经历这飓风的冲击。这种冲击单靠着修筑围墙,增强保安所不能抵御。我并不反对学以致用,象牙塔的研究并非是困守在书斋时的狂想,我只觉得大学的浮躁,会让每个学子变得如浮萍一般的飘,如蜻蜓一般的轻盈,固然有美丽的姿态,却终究是一场泡沫。
求学乃动亦需静,守得住心,才能有自己的坚定。倘若学子的心太过于稚嫩,则教师就得给他们以人生的指导并身体力行,就如剑桥的Don那样。可惜这样的导师,已经鲜见矣。
如今求学的学子倘若还能听到象山先生的演讲,会否出汗?希望不是无动于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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