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行驶得不算快,也绝不算慢。
窗外的世界在我眼前静静地倒退,路旁千篇一律的柏树,大同小异的建筑,时而跨越的河流,皆一一逝去,只留存模糊的残影。天空中或许会有几只鸟飞过,在蔚蓝的背景上,划过一道绝世的弧线,却无奈天高路远,实在是看不真切。某一刻也许还会有倩影闪过,前一秒还在惊艳,下一秒却已在回想。然而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勾勒出那张虽被感受却从未被记忆的面孔。于是某一个瞬间,我意识到我一直在浏览的窗外,其实仅剩“存在”这一苦涩的事实。而在望不到尽头的来路里,恐怕谁也难逃这一宿命。
“到了。”司机转过头来轻声说道。
“谢谢。”我回过神来,对他以及他一路的沉默表示了感谢。
司机笑着摆了摆手。
我推开车门,一只脚轻轻地落在凹凸不平的水泥路面上,然后慢慢地起身。等到双脚站定的那一刻,仿佛一个向井中投掷石子的孩子终于听到了回想——虽满足于期待的水声,却又难免惶恐于深井的幽邃。
如此站定着,踌躇不前。
深深地吸一口气,再深深吐出。
自高中毕业后还从未回来这里,眼前已不再是那个窄小的十字路口,道路拓宽了一倍,干净的路面上斑马线整齐分明。原本路两旁紧密的店铺大都改头换面,仿佛极力昭示着时代的焕然一新。唯独余下西北角小店的老人似乎还是多年前的模样,我走进店中,也是熟悉的摆设。我随手拿了一瓶水,不安地听着老人口中被我消磨于人来人往中的乡音,所幸没有被认出。
走出小店的时候,恰有一辆货车驶过,卷起的尘土来不及弥漫便被微风吹散,空气中很快便又干净得没有一丝痕迹。
学校在左拐五分钟远的地方。校门口仍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拆了一栋小的教学楼,又新修了两栋。原是茂盛的树木或许是被移走了,楼与楼之间成了空旷的一片,矗立着几棵瘦高的叫不上名字的树木,想着,这般稀疏的栽种,怕是它们也会有些尴尬。走进主教学楼,发现墙壁粉刷一新,窗户也装上了栅栏,竟莫名有种做贼似的谨慎。勉强凭着记忆找到当年的教室,却可惜不再是从前的摆设——细想也好,再没有角落里单独的座位。
轻轻地走在操场上,轻到无从惊扰到这里哪怕一粒尘土,微风贴着草坪吹过,现出微弱的轮廓,空阔的操场仿佛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我继续向前,实验楼就在我摇摆不定的前方。
然后,在某个未被注定的瞬间,蓦然转身。
在模糊的光影中,我看见清晨的风越过整个城市扬起一缕她的长发,阳光与时光同时凝滞在她清澈的脸庞。我已无需前进。在同一时刻,我听见了所有来自七年前的风声、鸟鸣,所有她曾经的浅笑、轻语,我看见了在她眼中,那个可以将我瞬间击垮的自己。指针重新开始转动,我却任由掌中的手表滑落,那些已不再重要。我呆立着,直到回忆的刺痛再也无法掩抑,我才沉重地意识到时间不可撼动的存在;我想开口说些什么,无数话语却凝噎在喉咙,所有我能做的只是无奈地咧开微涩的唇,说一句:
“好巧。”
她眯着眼笑了,一如当年的模样。
我颤抖着伸出手,想拭去她滑落的泪珠,却又被她轻轻躲开。
“一点也不巧。”
她低着头,嗫嚅道。
“等你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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