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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

作者: 静艾 | 来源:发表于2016-06-18 13:12 被阅读0次

    清晨,跟着父亲去菜园,这两年,妈妈替我在县城照顾女儿,乡下的菜地全由父亲打理。担心他一个人孤单,总想让他和我们住在一起,但他不习惯城里精致却狭小的高楼,不习惯宽平却拥堵的马路,不习惯邻居之间的不相往来,钢筋水泥的围困,让他更思念家乡松软肥沃的土地,思念简陋却很宽敞的老屋,思念大嗓门热心肠的乡亲们。在他的悉心照看下,园子里生机盎然,各季蔬菜一茬接一茬,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蓬勃着一次次生命的赶场。

    我的父亲

    父亲扛着锄头走在前面,初夏的明媚沿着他日渐苍老的身躯,密密匝匝地扑向我双眼。阳光刺痛了眼睛,也刺痛了心底那处许久不被触及的柔软,我仰起头,不让泪水越过眼眶。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气氛有些尴尬的英语课堂。老师问:“What does your father do(你的父亲做什么工作)?”我多想像其他同学一样骄傲的回答爸爸是医生、是教师、是司机、是木匠或砖瓦匠,但他只是一名搬运工。我红着脸告诉老师“my father is pasant(我父亲是农民)”,一来班上多数同学的父亲是农民,这样的回答不算丢脸,二来父亲本来就是农民,只不过,相对于搬运工作,田间耕种倒像是他的业余劳动了。每次从爸爸手里接过那沓厚厚的学费,我都知道这些钱并非来自家里微薄的田地,而是爸爸起早贪黑做苦力换来的。正是这份我认为低人一等的工作,维系着一家人的生活,并让我们兄妹顺利地完成学业。而本该值得我自豪敬重的父亲,却一度在年少的心里埋下卑微的种子,并发出敏感脆弱的芽株。

    虽然极不情愿,但有时受母亲的嘱托,我和哥哥会去火车站的露天货场给工作中的父亲送些吃食。我极其厌恶飘浮在空气里的各种粉尘,厌恶火车碾过铁轨发出的啪哒声,厌恶父亲一年四季的灰头土脸和难以消散的汗臭,甚至厌恶他手上厚厚的老茧和肩上不断积累的伤。爸爸和他的工友们在简易工棚里或蹲或坐,借着廉价的香烟打发等待的困乏和寂寥。也许在清晨,也许在深夜,火车一到站,他们就像被上足了发条的闹钟一样开始忙碌。有时是大米,有时是焦煤,有时是矿石,有时是木材,或者一些七七八八的货物,爸爸戴着口罩,肩上搭着件破旧衣服,一趟趟地将货物扛上肩,踽踽往返于车厢间。不一会儿,头发、眉毛,胡子、衣服随着落下的灰尘变换了颜色,或灰白,或乌黑,或是根本无从分辨的底色。

    我的父亲

    一天深夜,我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父亲裸着上身,肩膀、背部有很多紫红的瘀痕,妈妈拿药酒在他肩上小心地涂抹。

    妈轻声说:“都肿了呢,咋弄的?”

    父亲疼得龇了龇牙:“今天的货特别多,上最后一袋玉米的时候,突然腿肚子一软,玉米压下来,就伤着了。”

    “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别弄出大毛病。”

    “咱不花那冤枉钱,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那明天别去上班了,在家休息几天,等伤好了再去。”

    “不行,明天有几个车皮,能赚好几十块工钱呢。下次要是回来得晚,你和孩子们先睡,别等我。”

    “你不到家我睡不着,干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咱们一家老小可都指着你呢!”

    我走回房间,躲进被窝轻声哭了起来。父亲已经尽力了,他试图将生活的寒风和冷雨都挡在家门之外,但命运还是向我露出了她诚恳却残酷的面孔。现实像被过度曝晒的鱼干,将就着胡乱铺陈,梦想还来不及精心地堆砌,就开始了无力地崩塌。绝望中,是父亲,用带伤的手轻轻为我拉上被子,冰凉的夜,瞬间温暖如春。

    2003年,火车货运站体制改革,年过五旬的父亲下岗了,他终于不再是一名搬运工。同年,他遭遇了一场车祸,导致颅内出血和右腿严重骨折。我无法相信那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就是父亲,他曾经坚如磐石,此刻却虚弱地像伏在地面的枯叶,似乎一阵轻风,就能将他带出我的世界。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爸爸,生怕一停下来他就真的会离去。那一刻,所有曾经感受过的屈辱都不复存在,内心死死攥着的,是对父亲深深的依恋。医生说,父亲的情况很不乐观,存活的机率只有20%,而且会有后遗症。当时,哥哥还在部队服役,妈妈哭得像泪人一样,我成了家里的主心骨。收起眼泪,我向单位请了长假,辗转奔波在医院、家里和交警队之间,忙着办理各种手续,忙着向亲友借钱,忙着与交警及车主交涉,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成熟与老练。原来早在不经意间,我从我的搬运工父亲那里学会了如何坚强地面对生活。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等待,父亲终于醒了,却不记得我们,像孩子一样撒泼任性,一下试图拔去身上的各种管子,一下又将他刚刚包扎好的伤腿弄出血。我们不忍心让护士绑住他,只好日夜轮流着照看,有时把父亲惹恼了,伸手就是一个巴掌。虽然辛苦,但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总在心头萦绕,我欠父亲的太多了,上天一定是在给我机会,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去慢慢偿还……幸运的是,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父亲终于捡回一条命,并超乎想象地痊癒了,除了脚有些跛,没有留下其它后遗症。

    出院后,父亲在家休养,整天闲着,他感觉很不习惯。每天,他都要去曾经工作的货场走一走,那些曾经被我轻视的一切,在他眼里却是那样的引以为傲。漫天的烟尘,火车的鸣笛,熟悉的面孔,他一遍遍地在脑海里抚摩着,劳作的冲动再次充盈着血管,火一样的力量在肌肉里重新贲张。这里依然是他的战场,没有汹涌的硝烟,没有疾驰的马蹄,只有他的一双儿女,张开稚嫩的双手,等待他用如山般伟岸的肩膀把他们托举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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