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一

你不是爱我，你是爱我们的关系。

方新说完这句话，摔门而去。大街人来人往，看不出大家日子有什么异样，自己的情绪在太阳底下毫无稀奇可言。生活是自己的，躲一下，还得回来面对。

他姐离婚了，在孩子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那个向来混沌的姐夫颓丧地坐在客厅里，手里抓着一个啤酒瓶，眼里似乎含着泪，也可能是淌下的汗吧，大热的天空调似乎不太给力。姐说过，全家用客厅一个空调卧室都敞着门儿，这样省电舒服。是啊，这空调十多年也尽力了。除了暑假，安静的家里面只有那电视和姐夫酒后有动静儿，当然，还包括那台进口的洗衣机。那是当初爱的小巢里面最能体现爱的明证，他说要让姐的手永远温暖和柔软，像姐的心一样。

如今孩子就要完全自主自立了，姐姐把定期存款全部取出来，放在孩子账户里。这是多少年的零存整取啊？！也许可以换一个方式，但是从开那个定期户头时，姐姐的心就失去温暖和柔软的能力了。家庭，就像是一台磨，把所有激情和爱研作齑粉，日复一日至痕迹全无。姐姐辞职了，她要到孩子上学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关于新生活，也许，不留下前面的一点痕迹才是最好的开启方式。姐姐没哭也没笑，平静地指挥方新把她的衣物和被褥日用品全部装到车里。

车到城外河边，姐姐让他停下车，抱下来那些东西放到河岸上，从被褥里面摸出一瓶二锅头拧开就势洒尽。他让方新拿出打火机，打着扔到上面。蓝色的火焰腾地窜起来，里面一些东西噼噼啪啪响着，很快都作了灰烬。以前的，无论多少光阴的故事，多少牵绊，多少欢喜和哀怨，全随着火光熄灭，又随风吹散。

方新用力抱了抱姐姐的肩头，转头上车。姐从来说一不二，原则于她就像刀一样，切割的分明。从小，他就怕她，娘在世时和便是如此，如今他更愿意把她敬着爱着，她说的她做的都对。

往南的路上，景色越来越好，姐甚至看着像是在笑。武汉，有东湖和更多的湖，盛满了安静的涟漪，一圈一圈儿……

车开到河边，方新打开四门和天窗，躺下来，高远的天上云正在聚集，很快就会下雨了。他张开嘴无声的呼喊，任由眼泪流到耳朵里。姐姐离婚后爹娘说，离了好。可他一说也要离，爹娘立马不让他说话，坚决不听原委，一家姐弟俩都离婚那是老一辈儿混帐，好说不好听。

方新对于婚姻的自信在一次住院以后，彻底被摧毁了。他想如果自己死了，倒好，倘若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那该是多么恐怖啊？！人家爱的是健康的你以及与你的婚姻关系。其中任何一样不存在了，爱——都是说着玩儿。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坚信自己的感觉，也许从一开始他对婚姻就是怀疑者，或者说他是一个自我而无责任心的家伙。这家伙也和他姐方卿一样，潜意识里是为自己生养的任务而维持着生活的架子，一时不让它倒塌。离婚也会传染，激荡起多少围城里的人的麻木的心。方新说出那句话时，把摔门当成了盖民政公章，他认为门后的一切已经与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