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朦胧的光亮在整座城市漂浮,渐渐成形,即将掀开新一天的大幕。
在墙角花圃的暗处,一只壁虎在等。
蝴蝶慢慢飞来,带着未醒的迷梦,扇动还不明朗的憧憬,芭蕾仙子般,翩翩飞来……
根本看不清楚动作,最多不过几分之一秒时间,硕大斑斓的蝴蝶已在铁灰色的小小壁虎口中。它紧紧咬住,身体一拧,把战利品拖入灌木丛里去了。
无人知晓。
在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港岛腹地,衣饰光鲜步履匆匆的人流间,或坐或卧,有个胖胖的红衣女人,红色的塑料绳把一头乱发扎出几个小揪揪。
有时是在上环珠宝大厦门前的街心岛,有时在中环英皇戏院门前人行道上。两个红白蓝编织袋装着她的家,一张破烂脏污的薄席就是她的立身所。
这么热的天气,她就待在无遮拦的露天,有时昏沉沉睡,有时弯下身子祈求,有时默默抹着眼泪,有时大喊大叫。
总有人给她买盒饭,买水,我经过时也放些钱在她身边。她突然扯着嗓子嘹亮地喊道:“长命百岁!!GCD万岁!!!”把我吓了一跳。
她是谁?整整一个月都在这里,一个月前在哪里?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这座城市能为她提供一点体面吗?
无人知晓。
她在明晃晃的太阳下面暴晒,却仿佛身在暗处,没被ZF看到。

香港坡多而陡,路窄车多。
光着膀子的男人推一辆板车攀坡,板车上桶装水堆叠成山,把他衬成一只满身油汗的蚂蚁。
他奋力推,肩背的肌肉都鼓起来,劲不能松,腾不出手来擦把汗。
有一段路要借用车道,更须疾行,然后转折入人行路。他勉力保持平衡,一路曲折向上,坡道长无尽头似的,身后一条长长车龙在等。
这是无数苦力中的一个,手停口停的日结工。
河水潺潺,夜色中大车小车驶过,远着,近了,又远,在波心投下动荡变幻的光影。
桥下支着一方小小牌桌,还没有小学生课桌大。八九个汉子在玩“十三张”。
沉默多,调侃少,不时抬眼四望。几分钟就有上千块的输赢。拖鞋,旧T恤,烟一支接着一支。
这可能也是无数苦力中的八九个,累死累活的一天过去,借着夜风想来转转运道。
其中一些只能带着满嘴苦涩的烟味回家了。也许被老婆骂一顿,也许没老婆。
这样的工作与消闲都有自己的圈子,外人无从知晓。
带老母亲逛街的老人生得鲁智深一般,头发花白凌乱,不减威风凛凛。
他没法不威风,因为身旁的老母亲足有八九十岁了,要靠他撑住。
老母亲瘦得可怜,拄着拐杖,每一步都颤巍巍,须立定了左脚,调整重心,努力一番,才挪得动右脚——简直是在用分解动作走路。
鲁智深就半搀扶半搂抱着陪妈妈走。
原来是要逛商店,买衣服——街边小店,衣服海也似山也似的,不知来路,10元、20元都有,便宜得难以置信。
只是须得上一级台阶。老母亲整个身体向上耸,只是腿脚不听使唤,拐杖笃笃几下,也借不上力。
鲁智深柔声劝妈妈再试一试,他结结实实撑住了左边,要妈妈再使把劲,就一下,再试一下就好——
这次成功了!踏上这一层台阶,母子二人都仿佛建立伟业般大大舒了一口气。
开始挑衣服了,妈妈用手碰一碰,儿子就扯出来展开,给妈妈细看,兴致勃勃的。
就这么着走一步挪一步,也从店门口一路走进小店深处去,看不见了。
这是香港街头的寻常一景:妈妈依着儿子,儿子伴着妈妈,暗处的艰辛与安稳,不需别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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