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醒来了。
周围弥漫着浓重的黑暗,一丝光亮也没有。我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似乎灵魂方才不知去了哪里,此刻匆匆返回。黑暗像巨大的布幔垂在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我试着闭上眼睛再睁开,但在开合之间眼前的黑暗没有任何变化,一模一样的黑色,没有杂质,黑暗的浓度也相同。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眨动了眼皮,也许只是意识模拟了这个习惯动作而已,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是有可能的。稠密的黑暗围绕四周,真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岂只手指,整个身体似乎都已消失不见,由于没有任何可视的参照物,连自己是站着,躺着,甚或倒立着都无从确定。唯有意识反而异常清醒,像水一样溢满整个空间。我似乎可以彻底自由,意念就是一切,我一无所在又仿佛无所不在。这种感觉很奇妙,我甚至开始进一步怀疑自己是否还拥有身体这东西。忽然,如灵光一闪,我想:莫非这里就是灵魂回归的所在?灵魂从肉体分离,独自返回茫茫宇宙的深处。倘若这样便是死后的世界,倒也并不可怕。但转念又推翻了自己的设想,这当然不是那个所在,因为全无跨过生与死那条分界线的印象,那种时刻应该有非同寻常的感受才是。那么,自己究竟置身何处呢?黑暗里我试图从回忆中寻找线索。一些琐碎的记忆片断浮现出来,像断了线的珠串错综混乱,久远的记忆异常清晰,近前的却不知遁去了哪里。踌躇间灵机一动:假如我仍然拥有身体,理应可以支配它。于是我试着活动手指,果然,意识刚一下达命令,一种绵柔的感触即刻通过指面传来:是被子!霎时,像紧闭的窗扇忽然大敞四开,所有感官几乎同时恢复过来,我明白了:我是睡在自己的房间,刚从午夜的梦里醒来。
梦的内容一点也记不得了,连有没有做梦也不清楚。意识从空白回到现实的繁杂,蓦地,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这在近来是常有的事了。即便是在漆黑中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房间里散发着落寞的气息,犹如置身荒原一般。我摸索着拧开身旁的台灯,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痛双眼,很快有泪水渗出。我闭目不动,待到适应之后再睁开眼看了看闹钟,时针指向两点的位置。我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拉开厚厚的布慢,推开窗扇,一股寒凉的空气迎面涌来,手臂的肌肤上立刻竖起一层鸡皮疙瘩。倒也畅快,我想。倚窗向夜空望去,没有月亮,星子也不见。凝视片刻,发现有细细的雨丝无声地落下,在窗前的光亮处一闪,复又没入黑暗中。路灯奄奄一息,院子里寂静得犹如深海海底。梧桐树几乎落光了所有的叶子,像是快要枯死了。灯下一株低矮的三角梅正伸着细长的枝条,向地面投下凌乱的暗影。近旁的居民楼全都隐没在黑暗里,没有一扇亮着的窗,黑黝黝的像是正在沉睡的庞然大物。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似乎唯有酣睡的人才能得到温柔的保护。我折回床边侧身躺下,眼望黑乎乎的窗外发呆。脑海里的一角还残留着三角梅凌乱的身影。我不喜欢什么三角梅。初见三角梅时,枝头点点的红色像是热闹地开着的花朵,然而近前看时,却不过是小小的红色叶子,让人很有些失望,像是被糊弄了一般。然而这三角梅似乎很得园丁的青睐,路边墙角到处是它们的身影,不分季节地撑着单薄的红色的叶子花。我在枕头上晃了晃脑袋将这叶子花甩去一旁,翻转身背对窗户。一个空枕头胀鼓鼓地冲着我的脸,枕头上飘漾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气息,像聚集了漫长岁月中的所有无奈和失落。我复又转过身,伸手熄掉台灯,无可奈何地在黑暗中睁着双眼。看来再次入睡希望渺茫。又一个失眠之夜。这是第几次了?我试着回想。昏黄的路灯透过窗户在墙上印出几何图形,像一道难解的数学题。不知过了多久,睡神竟然再次光临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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