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的房子刚刚装修过，一进屋就一股新鲜的油漆味。我说，你要注意通风，不然这些花养不了多久就会死的。
男人说，死了你们就给我换一批好了。
我指挥工人把花搬进客厅，却突然发现屋子前面有个很大的阳台，而且砌了一个看上去是养鱼用的池子。
我惊喜地说，把花放阳台吧，借着水气，会养得更好。
当我准备告辞的时候，男人忽然在身后叫住我，他说，既然你懂花，大概也懂养鱼吧？你能推荐哪种鱼漂亮又好养吗？
于是，三天以后，我坐着他的车去了花鸟市场，帮他挑了七条昂贵的热带鱼。
男人叫简超。
那个鱼池建得不好，有假山，有抽水泵，可是连朵睡莲都没有，鱼儿们热了，也没个躲荫凉的地方。
池子里的石头，被太阳一晒就长绿藻，可是简超绝对不会去清理，就任它们黑黑绿绿地长在那里，让人看了都替鱼儿们心疼。
于是我只好脱下鞋子，挽起裤腿，跨进水池里去洗石头，一块块洗完，再加上硝化菌。
做完这些，再给花草浇水，施肥，把它们挪到尽量向阳的地方，然后要求简超在正午太阳正烈的时候，把花儿们挪回来。
简超断然拒绝了我，他说，那是你的事，你收钱了。
我怒了，赤着脚，挽着裤腿冲到他面前，你再说一遍！
简超居然吓得往后缩了一缩，然后看着我。
气氛有点尴尬，我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收场了。
然后，电光火石间，我的手就被他抓住，一使力，我整个人，就倒在他身上。
他在我耳边说，你喜欢我对不对？
这天我不知是怎么回的家，整个人都是晕的。回到家，洗澡，换衣服，因为我觉得自己到处都是他的味道。
不过是抱了一下，亲了一下，也许，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
这天半夜，我接到简超的电话，他说，鱼快死了，怎么回事？
我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迅速拦到了出租车，然后向简超家狂奔而去的。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我仍然仔细换上了唯一的一件带蕾丝的胸罩。
当然，鱼没有死，花草也活得好好的，而站在门后等待的那个男人，他正火热。
我躺在他怀里，问他是什么时候被我吸引的，他说，从你赤着脚，从水池里跨到我面前的时候。
我们相处的时光，几乎都是在阳台上。这个地方光线充足，花香扑鼻，鱼儿在水里无声地观望，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尾巴一甩，旋起细小的水花，有时溅到我们身上。
于是不止是两个人的游戏，更像是一场欢乐派对，凡是有生命有呼吸的生灵，全都参与其中。
时间变得很短，往往才开始，就不得不告别。简超说，下午还有事。
于是他一边穿衣服换鞋，一边用毛巾替我擦干身体，又替我拿包。
这是一种驱逐的动作，他从来不说，你留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等我回来。
我没有单独留在他家的权利，尽管我牵挂那些花，那些鱼，它们被我们打扰了，需要重新清理和呵护，可是简超不让。
直到这一天，我们做完了该做的游戏，简超在午睡，我趴在池边，仔细清洗长了绿藻的石头。
门铃响了，我以为是送外卖的，于是赤着脚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穿得很华丽，女人说，你是谁？
“她是花草租赁行的，我请她定期来护理花和鱼池。”不知什么时候，简超已经站在门后，并用不易察觉的动作，将我扯到一边，给女人让出一条路。
女人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对简超说，“挺好，我就说装修的事交给你不会错。”
简超说，“但愿你和你老公会喜欢。”
女人轻轻笑了，手指在简超额上弹了一下，笑着问他，“你又吃醋了？这么几年来，我有亏待过你吗？没良心！”
我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两个关系诡异的男女，感觉自己就像站在火山口，稍不留意，那火就喷出来，烧得我粉身碎骨。
然后我才惊觉自己应该逃走，于是穿好鞋子，拿好包，匆忙告辞。
直到奔出小区大门，我才发现自己的裤腿忘了放下来。
我想简超应该很放心，我这副模样，分明就是个被雇的劳工，无论如何也不会引起那个女人的怀疑，他一定对我充满感激。
我再也没有去简超的家，哦，不，那个女人的家。
在此之前，我没有见识过被有钱女人包养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也想象不出他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价值的。
在此之前，我还是活得太单纯了。
直到这天，他的电话忽然打来，我使了很大的劲，仍然没能阻止自己去接。
他在电话里说，鱼池保不住了，物业收到楼下邻居的投诉，已经上报给开发公司。据说鱼池的承重和防水方面的问题，已经触犯相关法规。
我急了，打了车冲到小区，冲进物业办公室，跟物业据理力争。
直到那个经理狐疑地问，你是谁？
简超把我拉出了物业办公室。他让我上楼，我拒绝了。
简超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对不起。
两天后，我把一迭材料送到了物业办公室，上面一大堆被我考证出来的数据证明，那个鱼池无论是承重还是防水，都在安全范围内，根本不会对楼下邻居造成困扰。
值班经理再度问我，你是谁？
我哑口无言，这时有个声音就在背后说，她是我女朋友。
一回头，简超站在门口。
值班经理没了话，答应拿着那迭材料，和楼下邻居协商。
这天，简超固执地把我拉上楼。
当我重新见到那个鱼池，大脑就开始不听使唤，于是简超何时抱住了我，抱得那样紧，我毫无反抗之力。
花草在正午的阳光下芬芳热烈。鱼儿将头探出水面透气，看到我们，又知趣地缩回去。
一切画面像默片一般。我们只管无声地拥抱，撕扯，彼此的气味侵扰而来，甜蜜又绝望。
就让我再混乱一次吧，反正没有以后了。
直到房门被敲响，门外站着值班经理，他首先说，恭喜你们，楼下邻居妥协了，不再强行让你们拆掉鱼池。
然后他又看着简超，又看了看我，说，可我查了一下，这套物业的主人并不姓简，请问你们是谁？
简超握着我的手，顿了一下才说，我们谁也不是。
我有些呆不下去了，甩开他的手，说，我走了。
然后我逃一般奔出去。
简超却在背后大叫，等等，我们一起走！
一回头，简超已经快步赶上来，理也不理物业经理，牵着我的手，向电梯走去。
下了电梯，走出单元门，再走出小区大门，整条路，我们的手一直紧紧相握。
文/油缸粗没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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