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讨厌极了宋自淳,他总是隔几日就气势汹汹冲到我这来同我吵架,可他又常常吵不过我,他吵不过我就恶狠狠的瞪着我说我没脸没皮,然后把我关在这敛春园,找人看着我,不让我出去,他真真是我见过最小气的男人。因了这样,东宫里人人知道,敛春园里的太子妃极不受宠。其实这样也好,我看着王良媞,李良媛,孙承徽天天 勾心斗角让我觉得宋自淳讨厌我也挺好的,她们都觉得我这太子妃的位子岌岌可危,不用她们动手,宋自淳也有一天会亲自废了我。可我并不担心,我知宋自淳虽然讨厌我,但他为了笼络我爹爹还用得上我,自然不会废了我。顶多我惹了他不高兴,他就把我限制在敛春园,也不让别人来看我,但我反倒乐的自在,我在前院的合欢树下种满了满天星,说来倒也讽刺,当初我嫁给宋自淳的时候就被赐住在这种满合欢树的敛春园。
不种花的时候,阿乔就会教我一些防身的武功,阿乔从我大约十岁的时候就跟着我了,她那时也不过才十二三岁,但她老是一脸严肃,一点也不可爱,但是她的武功真的特别厉害,我小时候爱惹祸,大部分都是板着脸的阿乔帮我摆平的,阿乔有时候也有点可爱,因为无论我惹了什么祸她从来都是偏袒着我。
我练功练的真真是无聊,央着阿乔偷偷带我出去玩儿,阿乔被我闹得不行了才不情愿的带我翻墙出去,我和阿乔做公子的打扮,溜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恰逢今天是上元节,街上热闹极了,到处是张灯结彩十分漂亮。街上还有猜灯谜的游戏,猜灯谜的地方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我也挤了进去凑个热闹,那最高处悬挂的那个那个水晶彩灯散发的光芒折射的水面也波光粼粼,我看的痴了,十分想要那个水晶彩灯,但是想要赢得彩灯就必须猜对所有灯谜的谜底,我自知愚笨,而阿乔也对灯谜不甚擅长,我正在惋惜的时候,看见一位身材修长的小公子带着位娇羞的小娘子,那公子答对了所有灯谜的谜底,赢得了水晶彩灯,他飞身取下彩灯递给那小娘子,待他们转过身来,我方才看到,那小公子竟是微服的宋自淳,而他身旁的小娘子却是常常抱病的高良媛,宋自淳脸上的笑意真温柔啊,在此之前,我竟一次都没有看过宋自淳的笑容。那一瞬间我竟然有点嫉妒高良媛,不仅是嫉妒她手里拿着的那盏水晶彩灯,也嫉妒有一个人愿意对她那样好。
阿乔看到宋自淳十分紧张,害怕他看到我私逃出来又要为难于我,拉着我飞快的跑了,我一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几次想挣开阿乔的手都没能如愿,其实我不怕宋自淳为难的,反正也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就这样一路跑回了敛春园,但兴许是吹了凉风,夜里我开始发起烧来,烧的迷迷糊糊,我开始想起小时候的事。
其实我和宋自淳小时候就认识了,我爹是有赫赫战功的大将军,而我自小又极爱惹是生非,我爹怕别人诟病他一介武夫养不出大家闺秀,便要送我去给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宋自淳陪读,我自是一百一千个不愿意,但爹爹心意已决任我哭闹都没用。我不情不愿的去给宋自淳当了陪读,自然是要用些法子发泄我心里的不满,于是我常常给宋自淳使绊子,常常气的人前温润如玉的宋自淳跳脚,大约是从那个时候宋自淳就讨厌极了我吧。其实宋自淳是个挺讨人喜欢的人,人人夸他品貌非凡、惊才风逸、待人谦和,教书的师傅和习武的师傅都极是喜爱宋自淳,因了他既聪明有悟性又谦虚讲礼节。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总是放下他的教养来为难于我,大约真的是讨厌我吧。
我又想起皇帝一纸诏书将我赐婚于已是太子的宋自淳,但爹爹不同意,因为他觉得我生性单纯又爱好自由,从小他就没希望我能成大器,所以不想我卷入皇家的争斗,爹爹想尽办法,但皇命难违,最终无奈将我嫁与宋自淳,出嫁的前一夜,阿娘抱着我,一直哭她说,“喜儿,阿娘从来没希望你能嫁入皇家,阿娘只希望你一生同你的名字一样,平安喜乐,但如今你却不得不嫁给太子,我希望你记住,不要寄希望于皇家的爱情,皇族的人都没有心。”所以就算宋自淳这样欺负我我也没同我阿爹阿娘说过一次,索性宋自淳也极是聪明,每次我回去看望我阿爹阿娘时,宋自淳总是陪着做出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我也懒得拆穿,刚好让阿爹阿娘免了担心我。
我又想起新婚的那晚,宋自淳掀起我的盖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一身红衣的宋自淳,其实宋自淳长的特别好看,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最是好看的是一双如同含了一池秋水的双眸,亮的让我心跳的特别乱。我想那个时候,其实我是有点喜欢他的,不然为什么我会觉得陪他读书也没有那么讨厌了,为什么我还一直坚持故意惹他生气让他来同我说话,哪怕是骂我。可是宋自淳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大约是因为他喜欢像高良媛那样娇俏温柔的,而我这样上窜下跳实在是相去甚远。所以新婚的那一天,他掀开我的盖头以后就带着滔天的酒气背对我睡死了过去。第二天他割破了手指染红了床上的白绫,从那以后他就再没踏进过我的房间。
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到了宋自淳正坐在桌子前打盹,我疑心是我病的糊涂看错了。我躺在床上没有动也没有做声,我嫁与他的这五年从没有这样和平的相处过,他以前也讨厌我,但未曾到这样的程度。大约是皇帝执意要将我赐嫁于他,真真是惹恼了他。那会他正与那高家姑娘,也就是如今的高良媛爱的情真意切,一心想娶她,但那高小姐是商贾出身,又体弱多病,皇帝自是不能同意,才有了非要将我嫁与宋自淳一事,宋自淳自是不能同意,皇帝却态度坚决,到最后他不得不同意,但要求要娶高小姐为良媛,皇帝也算是妥协了,最后同意,如今我正居妻室,却不得宠爱,那常常抱病的高良媛,却受极恩宠,这东宫中却人人不敢造次。
我看着宋自淳,宋自淳却突然睁开眼睛,我来不及收回视线,他讽刺的声音就响起,“怎么,偷跑出去怕被罚,在这装起病来?”我几时能在口舌上吃了亏,反驳他说“我几时做了同你一样的宵小,再说就是装病又能得你这冰坨子的宽容?”他像是没听到我说话,兀自的说“你当了五年的太子妃,几时能温柔识大体些。”我觉得好笑极了道:“怎么,后悔娶我了?你倒是该谢谢我,不然你以为你有这机会娶那高良媛,如今又岂能这般伉俪情深?”宋自淳去是笑起来,他这一笑我却觉得后背凉风直冒,他说:“你这般语气却是像极了吃醋的小媳妇。”他话音刚落却走到床前,我怕他要趁我生病欺负了我,立即警觉的坐起来,护住自己,这样猛的一坐立即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倒是宋自淳出手扶住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宋自淳的吻就落下来,我闻到浓重的酒气,我觉得可笑,大约是喝了这样多的酒才会反常到会吻我吧,我想挣扎,但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宋自淳又钳制着我,我的眼泪就这样留下来,我想起我与宋自淳相识来的一点一滴,大约一直是我一厢情愿,但是喜欢他这件事真是想起来就觉得暗自委屈到不行。看到我的眼泪,宋自淳愣了一下,却没有停下。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的,醒来宋自淳已经不在了,我疑心昨晚的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我衣衫整齐的躺在整洁的床上,过了一会却见阿乔红着脸进来,她支支吾吾的说清早宋自淳唤她进去给我擦拭换洗衣服和床单,我却对这一切一概不知,这一觉睡得真真是沉。阿乔说着我也恨不得不得埋到地里去,忙让阿乔退了出去。
从那以后,宋自淳好久好久不来,他不来找我的茬我却甚是不习惯。大约是他酒醒来,发现与他欢好的是我,更加讨厌我了吧,现在是见都不想见我了吧。说起宋自淳,他这个人有点洁癖,他自小就喜穿白衣,我看他光洁的白衣自是不爽,用墨水毁了他不少白衣,他是衣服沾了一丁点墨痕就不会再穿。他不光对衣服有洁癖,他对女人也有洁癖,大约是不喜欢的是不会碰的,反正这东宫中所有的皇帝赐婚良媞、承徽,除了高良媛他一概不曾在她们那留宿,也不曾将她们招去他住的泽天院,而高良媛又常常生病,所以这东宫中还无一女子有所出。说起这个我倒是觉得皇帝是真真疼爱他这个四儿子的,连我这种不知朝堂之上之事的人都看的出,皇帝赐婚的这些个人都是为了为他这个四儿子稳固势力。
我这段时间常常觉得食欲不振,又非常嗜睡,阿乔担心我,替我请来了大夫,却是诊出了喜脉,我知晓时不知自己应该是怎样的心情,我让阿乔用银子打点了大夫,封住口,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知道我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以后觉得特别奇妙,明明什么都还没有,我却总能感受到它,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算起来,宋自淳却是已有两月余没来这敛春院了,阿乔却是常常替我和我肚子里的小生命担心,我知她担心什么,我知可能我肚子里的小生命是不被欢迎来到这个世界的,我知宋自淳知道我怀孕了会大发脾气,他不会喜欢它的,就像他不喜欢我一样。
又过了一月有余,宋自淳却气冲冲的来我这,他来的时候,我正在种花,他却是直接冲过来将我从地上提起来他钳的我生疼,本能想挣扎,却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赵喜儿,我一直知你刁蛮,却不知你这般蛇蝎心肠。”我被他说的一头雾水,这时阿乔却冲了过来,她护住我,说:“太子,求太子饶了小姐,”她跪着抱住宋自淳的腿,怕宋自淳伤到我,宋自淳却一脚踢开她,又朝我走来,阿乔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孩子,别伤了孩子。”宋自淳像是怒极反笑:“孩子?你就是为了这个理由非要除掉阿已?”我实在不知他究竟是在说什么,他见我想抵赖,“说你送去给阿已的糕点里竟含了花生粉,你知不知,花生粉能要了她的命?”我跌坐在地上问他“难道相识十二年,你就这么不信我,若你觉得此事是我故意而为之,那我无言以对。”宋自淳气极拂袖,说:“要是阿已有什么事我要你和你的孩子都赔命。”
从那以后我常常睡不着觉,我常常疑心所有人都不喜欢我的孩子,我不敢告诉我阿爹阿娘,我怕他们白白替我担心,我也不敢回去,嫁出门的女孩子本就不应常常回去,何况我还是这么狼狈的样子。我不敢吃任何人送的东西,这东宫中人人不愿我儿出生,我唯一可能倚仗的宋自淳又最是讨厌我的孩子,他放出的狠话传的人尽皆知,我知我就是失去这个孩子,宋自淳也必不会追查。我觉得我和阿乔在这东宫中如同一叶孤舟。我好像看不清未来,我常常疑心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阿乔见我这样,但这宫中的大夫自是不再敢相信,跑了老远替我请来了大夫,大夫诊断了却摇摇头,说我是心病,他医不好。
那之后的两三个月,我也再没见宋自淳,听说再宋自淳的悉心照料下高良媛已经好起来了。我其实也疑心过,我从未给高良媛送糕点,究竟是谁要陷害我,但我也懒得追究,一是我真的没有精力了。二是宋自淳本就不信任我,我追究下去也毫无意义。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孩子已经会动来动去了。我身体有点支撑不住,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我已经很久没有外面的消息了,身边只有阿乔陪伴照顾着。我自怀孕以来就不爱说话,阿乔这块木头却常常说些俏皮话来逗我。我是真心感谢阿乔。我想等我的孩子出世我一定要寻户好人家来好好待我阿乔。
我怀孕大约八个月的时候,却是听说高良媛也怀了孩子,整个东宫都弥漫在一片喜庆中。我已经麻木了,并不觉得难过,反正宋自淳也不喜欢我,他不喜欢我就总有一天要喜欢别人的,要同别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的。我一天一天等着我的小生命到来,我希望他可以健健康康。但是没想到高良媛却来了我这小院子,其实自我同她一起嫁与宋自淳以来是很少见面的,但是她不知为何就来了,她微笑同我打招呼,说来看看孩子,我同她寒暄几句,她却突然惊恐的大声说,你叫我来你这就是为了害我的孩子,我正当惊讶,却见宋自淳急冲冲走进来,而此刻高良媛却重重倒在地上,而我伸出去扶她的手却是像极了推她的手,而她的下身殷红的鲜血就流了出来,宋自淳抱起她,头也不回,说把赵喜儿关到屏除院。我看着宋自淳的背影问他宋自淳你能看我一眼吗?宋自淳却连停留都没有。
我被人拉扯的关到屏除院,阿乔也跟着来了,当天晚上我肚子就开始疼,我知我怕是要生了,阿乔急得不知所措,可这屏除院却守卫森严,宋自淳又特意招呼过不用给我招呼过不用给我照顾,我不知挣扎了了多久我觉得我好像要死了,阿乔也不知道去哪了,最后我终于忍不住陷入一片黑暗中,我以为我终于解脱了。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阿乔正握着我的手,伏在床边,她的额头一片血肉模糊,我心疼万分,伸出手还没触及阿乔,却牵动了我的腹部,疼的我哼出了声,惊醒了阿乔,我的手还盖在腹部,喃喃自语,我还是没能留住它是吗,阿乔的眼睛里蒙满了水气,我对她勉强笑笑,让她去把伤口包扎一下,不要留下疤痕,女孩子留疤总归是不好的。
那之后我养了很久的身体,但是总不见好,大夫说是那次流产留下了病根。从上次高良媛差点流产以后,这敛春园好像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冷宫,平日里除了几个贴身此后的丫鬟和阿乔,这敛春园几乎看不到别的活口,我每天都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我没有丈夫的疼爱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就在我以为我不会比现在更加悲惨的时候,意外来得猝不及防,并且我可能是这上京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他们说我阿爹造反了,所以赵家上下几十口满门抄斩,他们说那天赵府的火烧了三天三夜,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我连我阿爹阿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披头散发的提着剑站到宋自淳的面前时,我看不清宋自淳眼睛的情绪,我问他,这一切一与你无关对吗?他不回答我,我就一直重复,我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其实我知道,没有回答也算是一种回答,我把剑架在宋自淳的脖子上,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冲进来的侍卫把刀都架在我的脖子上,宋自淳终是挥了手让侍卫退下,他说,赵将军临终前求我留你一命,不然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吗,如今你是要把你自己的命也搭上吗?
我终于还是松了手,不为了他的威胁,却是无论如何我是下不了手杀他的,我恨死了我自己。
我被送回了敛春园,那之后的很久,我既不愿意吃饭也不愿意说话,大夫来了好几波,却都束手无策。不知是怎么,这件事传到宋自淳的耳朵里,他开始常常在吃饭的时候过来敛春园,我不愿意说话,他就不同我说话,但若是他吃完饭我还是不肯吃,他便硬捏着我的嘴灌下去。几次下来我却懒得挣扎,在之后的很多天,宋自淳都来陪我吃饭,我们相对无言,我还是不肯说话,但是身体却好了很多。
在某个和往常一样,宋自淳来陪我吃饭的晚上,高良媛府上丫鬟急急的过来禀报说高良媛要生产了,宋自淳急忙起身,我却在这个时候发声,因为太久没说话,我的喉咙酸涩“那天高良媛如此低劣的手段,你怎会不知,就那么不喜欢我吗,一定要它死”宋自淳愣了一下,似是很高兴的样子,说,阿喜,你生性单纯,那些尔虞我诈的事,你不懂,这个孩子它出现的太不是时候,如果你想要的话,以后我们可以生一个,哦不两个,不,随你想要几个好吗。阿喜,我是真的·····真的,他似乎是在酝酿措辞,但是有叹了一口气,说总之阿喜,你等我一会好吗,说完他又急急走了
我叹了口气,可能也不会有以后了,我将桌面上的酒一饮而尽,酒液似乎划过我的五脏六腑,我疼的卷缩身体趴在桌子上,恍惚中我见到阿爹阿娘,我太久没有见到他们了,甚至一次也没有梦到,我太想念他们了。
东宫里张灯结彩,为了那太子的长子出生,但敛春园的那位太子妃却饮毒自尽在她23岁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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