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故事纯属虚构!内有惊悚描述,胆小者请勿入!如有惊吓导致的一切后果,作者概不负责!阅读即表示同意上述内容。
网络图片“一千!我与你赌一千块,大家作证,你给我一千块,今天晚上十二点,我就去城外的荒坟中走上一遭,如何?!”
看着明显有了十二分的醉意,脸色潮红眼神迷离,精神已陷入癫狂的友人;又环视了那些急着与歌女调笑的众人;这一般般的丑态百出的醉酒模样,与歌女眼中隐约的嫌弃,却不敢变露于脸上的假笑,我不禁地笑了。本就不想与醉酒之人争辩,况且这等事,与一群醉鬼是讲不明白的。
我有的骄傲,他们不会理解,我的酒,到底为什么而喝,也仅有我自己能懂。今夜参加聚餐,本就是同事之间不好拒绝的无奈。却不知,道不同,总归是不相为谋的。
既然如此,那就没了入“群儿”的心思,我随便寻个借口便起身离去。似乎我在拒绝歌女的时候,就已然成了他们的公敌,此刻我要离去,竟无一人能松开怀中的尤物来送我出门。关上房门的刹那,听着里面哄然而起,毫不掩饰的大笑,我的笑脸倏地不见了,极是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真是愚蠢至极的人们!脑中这般想着,心中便浮现出一句话:无知者无畏!
外面的空气很浊,没了星月交辉的陪伴,使我打消了散步回家的念头,举手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在雾与霾的缭绕下,悄然地离去。
车内静静的,与外面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静了下来,闭上眼睛,仿佛世界都停了转动。忽地,似有一双金色的大手,伸进了我的脑中,打开了尘封许久的记忆。
一、
二十年前,我尚年幼,与家人居住在遐州僻壤的山村。那里深远僻静,罕有人至,以至村民之间怡乐融融,风气质朴而纯洁,除了穷些,倒也悠闲自在的很。
村子穷不是没有原由的。地处偏远,交通不畅,再有顽固的老者阻扰,青年人出不得山,见不到花花绿绿的诱惑,祖祖辈辈的固守山林,于“富”“贵”“奢”淡然置之,过着自然而然的生活。安于一隅,眼界有限,止步不前,无争无为,岂有不穷的道理?
虽说穷些,村民却是一般的穷,“富贵人家”也只是不愁吃喝而已,这样一来,穷也就不那么扎眼了。是事可可的“圣人”终是少数,之所以无争,在于平等,不见寸木岑楼,你我皆是如此,争与不争又有何意义?相差无几的贫与富,满山遍野的肉食,换了钱也无处去花销的山窝,祖宗留下“平淡是福”的道理,怎能让人突兀的就起了争强的心呢?
所谓“事出必有因果”,旅行的游客莫名的到了村子,那是县里的学者们,抽了空暇来到山中游乐。他们优雅的谈吐,不凡的气质,讲述的美好,走时留下的钱财,纷纷使得村民们动了心思。有德高的村长示意,再有众人集思广益,想到学者的不俗,皆认定读书是件大事!穷则生变,要想荣光地走出大山,光宗耀祖,过上学者口中的生活,还是要好好念书的。
正如学者们所讲的,教育要趁早,建学堂成了当务之急。村子穷的一塌糊涂,定是拿不出钱财的,有话讲做“众人拾柴火焰高”,涉及了切身的实惠,村民们不在藏私,同力协契,拿了不舍的财力,竭力之下,终是建了方圆几十里唯一的学堂。有了学堂,村长又翻山越岭的去了县城求人,应是村子的福分浓厚,恰好遇到了高尚的人,就日瞻云,不需卑躬屈膝,便讨了几名老师回来,孩童们这才得以进学。
我是个顽皮的孩子,在学堂中属实难熬,每日里想着山里的好处,好容易念了六年的小学,竟还有三年的中学要读。而中学的学堂,村子是无法承建的,要去几十里外的乡里读。山路分支众多,走平坦的大路去学堂,要一个半钟头,翻山过去,却只要一个钟头的时间。
尽然如此,众同学仍是不为所动,宁可骑车绕那盘旋弯曲的大路,也不愿走山路去上学,哪怕山路比骑车要节省许多的时间。只因有一段山路的两侧,是有着密密麻麻坟头的埋葬地!
令人胆颤的阴地,无人能道尽其中详情,究竟有多少坟头,哪个年头开始埋的,活着的人是弄不清了,总归在我上学时,除了早就“不合群”的老坟,目之所及的,便全是有主的新坟了。与荒野孤坟的诡异惊悚不同,这里的新坟与老坟连成了片,似缩小的微山一般层叠着,起伏着,纠缠着,延伸进林荫遮掩的山壑中。远看颇为壮观,如千万包囊排列,只是不能近了去看,那光照不进的阴冷,无处不在的烟瘴,描着血红字的墓碑,口鼻中不停歇的香火味,还有凭空出现的,惨绿色的萤火,皆让人打心里腾升恐惧。村民对此处忌讳颇深,能避则避,不能避则有一套“礼法”,完了事要快速离去,不敢稍作停留,生怕染上不净的脏污。
村子上了年纪的老人,虽说死后免不得要成为这渗人的一处,生时却极不喜欢这里。他们似乎全是懂事的人,讲道这里的阴气太重,于死人是块宝地,却对生人极为不利,言之凿凿的讲,这是块不详之地。村子有传言,若是有人招惹了那些脏东西,轻则体虚多病,霉运连连;重则有破家之灾,灭顶之祸!
此事有“实据”,村里的傻子牛二,本是不傻的,幼时极为聪慧,有着秀才一般的学识。概因与父亲去乡里赶集,贪图省时走了山路,在途经埋葬地时,小解于某座荒坟之前,犯下了莫名的冲,魂魄便被那些东西给摄了去,成了痴痴呆呆的样子。听闻牛二的父母连续请了几个“大仙”,用尽了手段,也没能把丢了的魂儿给唤回,以至牛二四十好几了,却像个野人一样的活着。
牛二的情况,我多少也知晓些,确是个痴傻的可怜人。有家,却孤身一人,整天一副蓬头污面、不人不鬼的样子。于我的印象中,他从不与人讲话,你与他招呼了,他也只会“呵呵”的傻笑;有家不回,却偏要睡在桥下的涵洞里,四季如此,貌似不懂得寒暑;村里人可怜他,会时常地给他些旧衣剩饭。
我也被母亲逼迫着去送予他多次吃食,家中有了无用的东西,母亲也会收拾干净了,让我给牛二送去。我曾不屑的询问母亲,那牛二是个肮脏之人,东西给他就是了,何必要收拾干净了?母亲没有计较我的无礼,只是告诉我道,牛二是人,便要以人之礼待他,他是失了神智,我们却是正常的人。
我劝阻不住母亲,便想着,母亲真是太傻了,村子中没有人会这般的对待牛二,能好心的给他些旧物,就算是积德行善了。现在想来,到底是我太年少了,与人方便,也要与人脸面的,哪怕他是个“低下”的人。
好心归于好心,大家毕竟不是牛二的亲人,没有长期供养他的道理,所以大部分时候,他还要靠着到处去捡垃圾来裹腹的。
牛二是真傻,我见过他生吃死鸡的模样。那是被人遗弃在水沟的尸体,不知怎的被他捡了去。他也不嫌弃浓浓的异味,张嘴便咬,吃得满嘴的鸡毛与污血,更随着咬断筋骨的“咔咔”声,边吃边笑,是那种直勾勾的傻笑。我当时见了,心无他想,只觉得异常恶心,过后曾有一段时间,是不想吃鸡肉的。
众人终究年幼,加上自小被老人郑重的恐吓,长期晦避,自然无人敢走山路。不过我与旁人不同,有些憨傻,又贪玩了些,恰逢叛逆期,不仅对老人讲的话嗤之以鼻,对父母的叮嘱,一直也是敷衍了事。
如今是科学的年代,什么鬼神精怪我是根本不信的,老师讲了,世上没有鬼,鬼神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言,是封建社会的统治阶层利用的工具。牛二会傻,定是因为发了高烧却没能及时的治疗,所以被烧坏了脑子。我坚信一切迷信的说法皆是古人编拟出来的。
似是理所当然,只有忌日和白事才能见人的鼪鼬之迳,便成了我的专属道路,虽然那片坟地会让我惊惧,但是过了坟地,那随手可摘的美味野果,却让班里的同学好生羡慕。
二、
寒暑交替,乃是虫鸣螽跃,这悚然与得意的岁月,蹁跹地踩着旋律流转,终是惊动了我的家人。得知这众人避讳忌惮的山路,我竟独行了一年之久,家人皆是惊恐愤怒交织着与我。母亲仁慈,只是一个劲的叨念着不知所云的保佑;父亲严厉,用掸子教训了我,又站了门前对着空气大骂,说些个“若是敢来,便打的尔等魂飞魄散”的厉声狠语。
父亲的话虽讲的凶狠,神色却是无比紧张,似真有不妙的东西隐在暗处窥视着一般。我原见母亲忧心于我,心下还存了几分愧疚,又见父亲也是如此的色厉内荏,愧疚便化成了不屑。山路走了一年,没见过半分的诡谲,传言定是那些怕死的老人胡诌来的。想不到父亲这等雄伟的汉子,竟也是与旁人“沆瀣一气”的俗人,害怕那无端的鬼神之说,真是令人倍感失落。
挨了教训,只是让我愈发的叛逆了,尽然千叮万嘱,出门便抛去了角落,依旧我行我素,于山中悠闲的厮混着。到了寒冬腊月数九时分,正值昼短夜长,五点的天,还是那般泼了墨的黑。村子宁静,少有声响,星月遮面,只有萦光杳杳于邻家院内。我有些萎靡地前行着,瞌睡似不惧这天寒地冻,依旧占了我的精神。
昨日村中有白事,东家舍得花销,请了两伙喇叭。夜幕微微,便敲锣打鼓开了对场,“同行是冤家”,此话果然有理,两伙喇叭碰在一起,皆起了好胜之心,暗自较起劲来,真是好不热闹。你方有唢呐嘹亮震天,我方有二胡悲凉凄惨,你方使萧瑟阵阵陡增伤感,我方便埙笙幽幽吊人挂牵。如此一来,闲观者瞧的酣畅淋漓,表演者也越发的卖力,拿手绝技纷至沓来,直到凌晨才堪堪散去。
今日少有的古怪,刚刚还是静籁无声,此时竟有些热闹了,也不知哪家的狗牵头叫了一声,瞬间便有无数回应。低沉的,清脆的,狂躁的,皆是急速的狂吠,远近连接的传来多声呵斥,仍不得消停。
我在村中穿梭着,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将至村口时,见到有人打着光向我走来,光如豆,不甚清晰,见不得容貌,略有些步履蹒跚的样子,应是个老年人。我是个懂事的人,若是熟人必要打个招呼的,待来人走近,我止步细看,是隔了两条街远的二奶奶。
见到二奶奶的模样,我自是难以忍俊,似她这般打扮,竟像极了书中的“古人”--她提着一盏精致的灯笼,方才的亮光便是这灯笼发出的,怪不得这般幽暗。头发梳的光溜,盘在脑后扎了发簪,带了一顶粉色的“帽子”,一侧还嵌了朵红花,古里古怪,惹人想笑。再见她的穿着,也是新鲜的样式,棉袄棉裤,似是做的一整套,蓝色的布料,绣满了金色的古文字,字有些熟悉,又不晓得在哪见过,不过我定是见过的。
以她风烛之年的状况,如此打扮也算利落,只是扎着的裤腿似乎长了些,鞋都盖在了里面。二奶奶为人极好,是个德高望众的人,村子众筹建学堂的时候,二奶奶毅然决然的推开了阻挡身前的儿子,拿出积攒半生的棺材本,是个大人孩子都尊敬的老人家。
“二奶奶,天色还早,您去了哪里?雪地溜滑,莫要使人担心。”我打了招呼,静立在一侧等着她回我。天气寒冷,总有阴风入骨,莫名的打了个颤栗,似乎今天比昨天更冷了。
二奶奶到底上了年纪,眼神不好,没留意我的存在,我的嗓音洪亮,突兀的叫喊,竟吓的她脸色都变的惨白了一些。不过二奶奶到底是有经历的人,被我吓到了,只是微微的一颤,便平静了下来。她停在我面前,慢悠悠地举起灯笼,凑到我的脸前,探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与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似是戏谑,似是诡谲。
网络图片,侵权请联系我删除她如此的表情与沉默,使得我有些悚然,棉衣之下,竟起满了鸡皮疙瘩。似是见了我的不安,又似认出了我是谁家的孩子,二奶奶的脸色恢复了安详,她用一种很古怪,很缓慢的语速与我讲道:“竟是你这个捣蛋的小孩,莫怕莫怕,我,去看了家里的新宅子,没有我盯着,不放心。”
“天色尚早,道路难走,可千万别摔了身子。”
“嗬嗬,不早了,再晚,天就亮了,我家的新房子,好大,嗬嗬嗬,你去不去看一看,奶奶给你好东西吃。”
灯笼幽暗的光,映在二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我心突生忐忑,怎的二奶奶似是病了,脸色如此的苍白,竟无一丝的血色。我待要关心与她,却见她又变了那诡异的表情,直勾勾的盯着我,让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不了,我要去学堂了,您也早些回去吧,小心路滑,二奶奶再见!”我说着话,心里便突兀的升起一股难言地烦躁,勉强敷衍了一句,便匆匆的走了。
“去吧,去吧,好孩子,走正道,莫回头。”
听着身后的低语,我难以止住的心酸,二爷爷年轻时便去了,二奶奶独自养大三个儿子,老大老二成家早,她与最小的老幺生活。老幺成亲后,嫌她年迈累赘,便在村口建了新宅子,与她分开了过,似是夏日时分就建好了。不单老幺,老大老二也是这般的厌恶她,说到底,是因她将财产捐给了学堂,没有与他们兄弟分了去。
走了渐远,我回头张望,二奶奶打着灯笼,还在呆望着我。我与她挥了挥手,转身继续行走,只是她的遭遇使我叹息不已,人生不易,最怕亲人相离,这比亲人相离更可怕的,是人心不善呐。
三、
当年的星空,是美妙绝伦,绚丽多姿的,素净且纯粹,浩瀚且清晰。凝视着星罗棋布,暗寻着牛郎织女,那璀璨的阑珊,于眼中无限放大,最容易使人迷失其中,却也让人脑中空灵,心神怡悦。
孤身一人的行走,毕竟无趣了些,我便仰望着美幻的夜空前行,不知那烟波浩渺的极处,是否有神仙能感受我的目光,那最喜下凡戏耍的仙子,可否与我搭讪一二,送一颗飞天的丹丸与我。
翻上山岭,眺望着村中的安详,我的心兀自的急了,恨不得身插双翅,犹自飞了回去。脚步加快了许多,将至坟地时,兴许是我的错觉,口鼻间不时的闻到股股的香火味,越离的近了,味道越是浓烈。
天气善变,不知何时起了风,夜风阴冷,灌入脖颈,如熟睡时被窝中有人塞了冰,激灵打个不停。我“无畏”的瞄了眼坟地,似是在宣示我的胆量,昭告它们,我又来了,你们能怎样?鬼神之所以令人忌惮,应是它们的传言太邪性了些。我之所以“无畏”,并不是真的无畏,乍着胆子强装而已,毕竟年幼,一腔热血在胸,与鬼神面前,也是要脸皮的。
只是一眼,便收了目光回来,它们乖巧,那自然好,我是憨傻,不是真傻,懂得分寸,自找麻烦的事是不能做的。继续下山,风也愈发的狂了,呜呜作响,似鬼哭狼嚎。地上撒的开路钱被吹的洋洋洒洒,满天飞舞,久久不落,风中掺杂了烧纸后的灰烬,吹在脸上使我难以睁眼,如此情景,令我的脚步中多了些慌乱。
积雪不化,山路光滑,不敢再同平地那般快走,生怕滑了山沟里。倏忽地发觉,厚厚的棉衣竟似无了作用,挡不住这透骨而入的冷,周身如临冰窖一般,使我不断的打起了冷战。许是我走的慢了,今日的山路格外的长,埋头走了良久,眼角的余光依然可以隐约的见到那些坟头。
恍惚地,好似有了动静,我心一紧,攥起了拳头,屏息静气,竖耳倾听,似是隔壁的村子在做白事,乐声借着风飘到了过来,若有若无的,断断续续。想到昨日见的热闹,我的心又热了,想着快些回家,吃了饭去看热闹。
“咳咳...”
背后响起了咳嗽的声音,我一惊,汗毛炸起,瞬间扭头过去看了一眼,警惕的张望四周,只见除了黑,什么都没有,应该是我的耳朵惊了,听错了。
“咳咳...”
就在我加紧脚步的时候,又听到有人咳嗽的声音,真真切切,如在耳边,同时右肩膀略微一沉,后背传来一股凉意。
“谁?”我到底还是胆大,捏着拳头跳转了身子大喝,只是怪异的很,明明是有人的,却见不得人影,目光所见之处,只有那一股股卷着开路钱的旋风盘旋在坟头之中,竟是奇了,难不成是我被冻傻了?
晦气!我对着一侧的坟地啐了口吐沫,拽了拽肩膀的书包,继续向前走去。
“唉...!”这回听的更真切了,是个苍老的男声,且耳后分明有吐气时传来的冷气。我的怒火迸发了,如此骇人的场地,竟敢吓唬我这初生的牛犊,真是喝了假酒来寻死!不待多想,一挥拳头打了过去,哪知使了大力,却打了个空,眼见四周空荡荡的,哪有人的影子。
诡异!我心惊骇,道了声不好,难不成真的遇到了脏污之物?想到这里,脊背瞬时冷汗涔涔,惊慌之下,转身便要逃离这里。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人,无声无息,骇得我径自跳了起来,心似揪拧了一般,明显的窒息感传来。
“你是人是鬼?莫欺我年少,若是胆敢害我,定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我到底年轻,大惊之下,慌乱之后,竟又起了熊熊怒火,指着那人的鼻子大声的威吓他,同时打量了他的外貌。见他果然古怪,面色苍白,额头发青,双眼无神,却透着阴翳,头顶一旧时的小帽,身穿黑色的棉衣,与二奶奶的装扮相似,也是绣了金色的字。
来人不语,似是与我做打量。我与他对视,心中虽有胆怯,却不肯输了气势,管他是人是鬼,只要不利于我,我打他便是,此时想来,我又庆幸了些,我到底是个年轻人。
“谁家顽童,夜不归家,竟走错了路,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他终是开口了,确是方才的声音,苍老尖锐,如金石划擦,不堪至极,听在耳中极为不爽,连着心中也是烦躁。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恶心的声音,我嫌弃的眼神毫不掩饰的给了他。
“故弄玄虚!我于此地纯熟,哪里会走错,倒是你,不像个好人,快快让开,如此年岁,莫要招人烦气。唬我一个孩童,算什么正经之人,你便是挨了打,也无处讲理。”我声色俱厉的瞪着他,此事怪异,不知为何,我竟没了一丝的怯意,竟大方的教训起他来。
“黄毛小二,口嘴无德,却是该打,念你年幼,应是家人失德,管教缺乏,便不与你计较。你且认错,今日便饶了你。”
“真是笑话,”我闻听他与二奶奶一般诡异的语调,本就难耐烦躁,又听他讲述家人的坏话,自是不愉,便与他争辩起来。
“我家乃积善之家,自我懂事,便教的善恶二字,德行一致,不敢忘本,莫说与常人交往,便是那疯癫的牛二,见了家母也懂得作揖致谢。你算哪门的歪葱,竟讲我家风的不好,倚老卖老,最是可恶,你若再讲半句,我定会让你难堪!”
“见你激动,不像个说谎之人,如此讲来,倒是我的不是。罢了,罢了,家有善行,自有天佑,我便不为难你了,此路不通,你真是走错了,且看那边。”
我讲完后,来人沉思片刻,目光转动,换了一副了然的样子,此事似是怏怏的算了,还好心的指错给我,我心中便多了些骄傲,到底是心怀正气的人家,哪个见了都会与礼三分。只是怪异,前方的路竟真的错了,平白的走到了山沟前,再走,就要掉入这五六米深的沟子中了。
我与他道了谢,又觉得戚戚诺诺的,这是我心中有愧,冤枉了好人,真是不该。与他歉意,他却不与我多言,只是叫我快走,我只得离去。
“嗷...”
方行了十来步,就听得一阵悲凉的嚎声传来,初始隐约,逐渐清晰,再如雷贯耳,悲哀中似有愤怒不甘,如哭如泣,如指责谩骂,又如雷霆降下,比这怪异的老人更加诡异,明知是王大家的傻狗在嚎,还是觉得无比瘆人。傻狗是条纯黑色的大狗,在村子是出了名了傻,只为它明明是只狗,却不会狗叫,只是偶尔的狼嚎,让人打趣了多年。
说来奇怪,哀嚎声与我的耳中,变得如梵音一般,使我周围的冷都消散了,我竟听的入了迷。待它嚎完后,风也停了,山也静了,不见了吹奏声的萦绕,脚下的路也清晰好走了。此时我才发觉,原来我真的走错了,那老人也指错了,他指的路,是我方才走过的回头路,恰好与家相反。
些许的功夫,那老人便不知去了哪里,我喊了几声,没有回音,想必是回家去了吧。
四、
如是这般的诡异,我只当了巧合,而今每逢想起此事,庆幸之余,也有三分恐惧,三分地茫然。那老人似邪祟,平白无声的来,又悄然的走,不晓得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来寻”,我年少轻狂,却德行合一,行的正,心无杂念,自然不怕他是歪门邪祟,就如当时想的那般,管他是人是鬼,不利于我,打他便是了。
那夜之后,只过了两日,正逢周末,我似懒猫一般蜷缩在炕头,以闲书慰藉着无处玩闹的寂寞,了无情趣之时,忽地听到外面传近一阵嘈杂声,似是大人们来了。我的猜测果然没错,少些许,便见父亲与几位叔伯进了屋,我紧忙招呼,又给让了些坑头出来。
“父亲为何琐事烦躁?”我心中不解,他们兄弟之间项来和睦,今日为何少有的带些不快?
父亲与叔伯们沉默,竟是无视了我,我心下尴尬,却不敢造次。大伯威严,此时却多了无奈,先是叹息,或又觉得不快,便与胸口摸了卷烟,与兄弟们分了。几人表情落寞复杂,于烟雾缭绕中肃静,我察觉了不妙,不敢再插嘴,只能装作乖巧的模样,心不再焉的扫着书。
少许片刻,大伯吐了烟儿圈出来,他于我的头顶轻拍了一掌,似思忖,似告诫地讲道:“前街你二奶奶去了,也不知何时去的,与邻居发觉时,竟冻得与那冰棍无异!老二(我于家中排行第二),日后少与那支走动,如此行事,不及牲畜,切记得远离些,莫要学了坏。”
“是隔了两条街的二奶奶?”我闻言一愣,此事过于猝然,前日里我还见了二奶奶,怎的今日就得了这么不好的消息。
“自是那位。他娘嘞,三个儿子,开枝散叶,十几口人,竟无一个人样的。二婶为人大气,顷岁以来,少有闲言,却养了这些个豺狼,实属命歹。唉,她怕是已察觉归期不远,竟连寿衣都穿了,合眼之时,想必念极了来世吧。哼!如此造孽,道德沦丧,那支人,定不得善终!”
“老四慎言,莫要当着孩子的面胡咧。”
大伯威严,一眼便唬得四叔缩颈,兀自气愤。目光于四叔身上转离,又与我谆谆教诲:“行在外面,莫要蜚言他人,此乃大忌,你要铭记于内。如有困惑,省的三思后行,如有余力,记得多行善事,行善积德,终归是没有错的。”
“我晓得,大伯,二奶奶命苦,我前日早起去学堂,还在村口瞧见了她。”
我话音刚落,便见到父亲和叔伯的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盯着我,随后父亲用力的拍了我一下:“又讲胡话,她已瘫痪多日,你岂能见的到她?若不是我与山中见了跌晕的她,怕是早就进了兽口,只当她逃了一劫,哪想到,竟是多造了些苦罪。”
“真的,父亲,我真见到二奶奶了,我还与她礼貌了呢!”见父亲他们不信,竟讲我说谎,少年性直,受不得一丝冤枉,我便急忙与自己辩解:“前日清早,我见到二奶奶在村口...”
“好了,此事作罢,莫要再谈论,老二,唤你母亲烧饭,你去打些酒水来,顺路叫你祖父他们一起,今日雪大,进不得山,我等要饮个痛快。”
少年言轻,只落个愤然,我攥着大伯给的两块钱怏怏离去,路上还有不忿,明明便是见到二奶奶了。
于铺子打了酒,归来时途径王大家,见到围了好些个人,纷纷攘攘的,似在争辩着什么。我自年少,眼神犀利,一眼便瞧到了祖父的身影,遂过去拽了他的衣角,将大伯嘱咐饮酒的事告知与他。祖父点头,催我快些回家,他仍不舍的离开,我见如此,也起了好奇的心,凑在人群中细听片刻,恍然明了,竟是王大家那傻狗,昨夜不知怎的,突然便死了。
我于不屑的神情与人群,这等杂事,无趣的很,众人也是无聊,一条狗而已,终归活了十六七年,算得长寿,死了便死了,何必如此纠缠?担忧被心急的父亲责备,我便转身回了家,些许时间,祖父与祖母便来了。
众人恭让着他们二人坐下,今日皆是亲人,我又得了年少的好,被祖母拉到了身前,若是家中来了亲友,孩童是绝不许上桌的,这等规矩,不论哪位叔伯家中,皆是如此,此乃家风。
席间热闹,自己家中无话不可,大伯与祖父威严,二伯与父亲一般木讷,只懂得举杯邀酒,图个豪爽痛快,唯有四叔伶俐,引得众人欢笑。我却不理他们,只顾盯着吃食,凡上了新菜,只待祖父先动了,便如狼虎一般放肆,大箸的夹起,大口的吞咽,偶尔噎的眼圆,惹的祖母嗔怪,于我怜爱不已。
不知何时,又讲到了老狗,似是争论它的异趣,各自有据,差异很大。一时间众说纷纭,难以统一。见众人纷争,我忍不住的插嘴讲道:“傻狗而已,何必于它多费口舌?”
“莫要胡咧!”祖父不爽,见我愤慨,便放下酒碗,于腰间解下烟袋,磕灰于炕沿,与我傲然地讲道:“何来傻狗一说?是有善妒之人,刻意传言罢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莫要念了两年的课本,便不晓得地厚天高。”
“祖父年迈,竟说昏话,本就是傻狗,何来嫉妒一说?”我切声的低语,于傻狗的不屑之情溢于脸上,却不敢对祖父再有非分的话,方才的言语,已是仗了祖母的势,若是平时,定是要挨训的。
“此事旷日弥久,其中有些奥秘,旁人难以尽然,王家有心藏私,怨不得他人揣测胡扯。不过恰恰,这旁人不及的事,我却懂的八九。”祖父言毕,众人皆起了兴致,竟有这等隐秘的事,便不在出声,静候祖父下文。
“似有一甲子之久了,我正值青年,于山中巧遇巡游地道长,他遇了猛虎,不得脱逃,性命堪忧之际,得了我的助力,侥幸得以存活。”祖父思忖片刻,与家人诉起了往事,讲到猛虎,他的脸上带了恣肆地笑容,似有回味青年风骚之感触。
“那道长得了我的恩,诚心报答,翻遍上下,却身无长物,只能讪讪地打趣自己为‘洒脱’‘蜕凡’之人,不便与染了红尘之物相随。我见他尴尬,自然难以忍俊,我不顾自身,救他与危难,哪有想过要他半点好处?到底是个纯性的人,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自是他多心了。道长见我笑意,误会我是戏谑于他,心有不甘,便道出了他知晓的隐秘。”
祖父似个讲书的人,徐徐道来,使人入迷,众叔伯引颈而望,我也跷足而待,只盼祖父莫要在卖关子,快些讲述傻狗的事。祖父果真不负众望,只是饮了口酒,便继续说道。
“他与我讲道,如今世间变换莫测,却呈现一派荣景,虽说如此,仍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是修道之人,本就看淡富贵荣华,经此一难,更是觉得那些身外之物,不过尔尔,唯有赤子之心,方能得以福禄。王大家中,祖传一灵兽,相貌若狗,通体漆黑如墨,难得可贵。可驱鬼神,灭邪祟,庇护家宅,护佑方圆善德子民,此谓可贵。何谓难得?在于繁衍,灵兽不凡,需引纯色黑狼交配,五年一育,一育九胎,若非八白一黑,便与凡狗无异,若是八白一黑,那一黑的,便是灵兽了。”
我虽不敢相信,却早已当成了故事,听的如痴如醉,想不到这被人打趣的“傻狗”,竟有如此大的来头,灵兽!从未听说过,想必是道人无有良心,故意编排的谎话。祖父见我等听了他的往事,皆如那梦幻了魂的样子,心下颇为得意,点起烟袋,犹自的叙说。
“这道人交待于我,若是寻了黑狼,自可去换那灵兽,我听了心动,人生碌碌,哪个不愿家宅平安?只是灵兽难得,黑狼也是少见,怕是难办,故此并不在意。道人走前,特地叮嘱于我,灵兽天生,一生九嚎,谓之‘嚎一声驱鬼辟邪,嚎一声人死灯灭!’它若嚎了,若非有亲近之人到了寿数,便定是有污秽作祟。待它嚎了九次,便要归那来处了。说来事巧,这死去的灵兽,它地父辈,是我在陷阱中救下的,当时的确存了交换的心思,只是我福气浅薄,王大养了几年,生了一胎灵兽,正要轮到我时,它便老死了。而那时山中早已绝了黑狼,再要寻得,如痴人说梦,真是可惜了,灵兽传承经久,竟在王大这辈绝了种。”
“祖父,书上说了,一切鬼神皆是迷信,科学才是大理,灵兽如此神奇,为何旁人不知?定是那道人唬你,是狗却狼嚎,有狼的血脉应当不假,这不是稀罕事了。再者讲,村中老人念叨山上不详,生人勿进,免得招了脏污,你且看我,终日行走,哪里有半分不好?莫要顽固,思想要...”
“铛!”
我未曾讲完,便见祖父脸色一变,用烟袋锅狠狠的敲了我的额头,同时瞪圆了虎目怒斥于我:“竖子顽劣,不通教化,滚!”
我被父亲拎了出来,又挨了几下教训,心中难免委屈,而母亲与祖母也不言语助我,只能暗自气馁。轻触额头,立时传来钻心的痛,直教我龇牙咧嘴,按捺不住地埋怨祖父过于凶狠,我是亲孙,这纯铜的烟袋锅,岂能这般用力?如今想来,我那时确是太年轻了。
五、
似是悔悟了一般,二奶奶生前未能享福,身后事却办的极为隆重。凡同姓,不论五服,凡同邻,不论亲疏,或同村相好,或有关联的人家,皆被知会,吊唁后参加丧礼。如此一来,便热闹了,孝子贤孙,披麻戴孝者,细数不下百人;再有帮闲,同村晚辈,只吊孝者,林林总总,六七百人,可谓人头攒动,“盛况”空前。不讲二奶奶的破落院子,便是整个村子都算上,也是独一无二地热闹。
出殡那天,孝子伤悲,皆哭的撕心裂肺,尤是那最受宠的老幺,声泪俱下,捶胸顿足,几番哭得晕倒,让人唏嘘不已,感同身受。亲友众人也都红了眼圈,村子虽大,却也不大,二奶奶的好,众人皆知,她的德行高尚,早已深得人心。我也悲哀,却见了堂弟那贼溜乱转的眼神,不知为何,总想与他脸上狠狠的揍上一拳。
此事过后,村子又归了平静,或是已见惯了生生死死,二奶奶的事儿,些许天便被人遗忘了。
许是与二奶奶那晚的印象深刻,近日起夜方便的时候,影影绰绰的,总是见了幻像,那墙角的阴暗中,眼角的余光中,似是二奶奶伫立,穿着蓝色的棉衣,打着灯笼,与我直直的笑。睡梦中,不时竟也梦到二奶奶,依旧是那副古人的模样,朦朦胧胧的,只是笑着,从不讲话。
说来悚然,那两日,我便察觉似有怪异,心中明镜,却讲不出来,只是有时会莫名的恍惚,偶尔的脊背受凉,头皮发麻,或是好端端地,便打起了激灵,每至夜幕降临,似有人于暗中窥视于我。我到底年少,没去胡乱的想,只是猜测,应是受了凉。
果不其然,我患了重感冒,周身无力,精神萎靡,下饭如嚼蜡,真如行尸走肉一般。也不知母亲于何处买的药方,吃了之后,我便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
到了二奶奶头七的日子,据祖父讲,先人下九幽后,会在今日归家探望,虽是如此,却早已物是人非,没了人的情感,只有“鬼”的心智了,生人,万万不可接近。
我无力反驳祖父,感冒愈发的严重了,母亲却说快要好了,嘱咐我不要断了药。好不容易挺到放学,不待犹豫,径自离了学堂,晚课前刚刚吃了药,此时药效临头,显得颓废异常。
圆月当空,今日恰逢十五,月色笼罩的山间寂静如斯,见那素雪裹着山岭,星光点缀着时空,似梦似幻一般,讲不出的美景如画。此时我便成了不解风情的狠人,只盼着早些归家,躺那热乎乎的炕头睡上一觉,没有半分雅致,也无半分心思,欣赏这斑驳陆离的山间夜色。
“呱...呱...”
山顶有几颗枯木,于月光之下,显得斑驳幽暗,阴森森的,弯弯曲曲的,俨然与那妖怪无二。更有那厌恶的乌鸦,似鬼神的探子,黑漆漆的寻不到踪影,邪性的嘲叫声,总是与人压抑的感觉。
悄然之间,突兀的黑云遮掩了月华,天地暗淡,不见了美景,这僻幽地山谷,也变的昏暗阴森起来。无暇顾及变化,我早已麻木了,只管踩着积雪,喘着粗气,机械的行走。若有感应一般,一抬头,便见了前方的闪烁,荧荧点点,忽忽悠悠,于这昏昏的山谷中,较为明显。
我心有疑惑,这般山里,与村子尚有距离,怎会有亮光?此时头昏欲裂,双眼迷糊,看不仔细,待走了近些,用冰手擦眼,受一激灵,才使得视线清晰:前方有人下山,手上提着...一盏灯笼。我见此情景,心下欢喜,伸着舌头,舔湿了干裂的嘴唇,似乎不信邪的人并不缺少,只是不常见而已,今日有缘,恰好遇到了。也罢,我形单影只,追上去寻个伴儿,也有个照顾。
那人走的悠悠缓缓,不急不慢,只是少息时间,我已来了她的身后。看身形打扮是个老人。身子佝偻,头发攥于脑后,身着蓝色的棉衣,棉裤有些长了,鞋被包进了裤腿里,见不到脚,颇不利索。我与她追赶良久,却是无法与她并肩,极尽全力,也只能不慢于她,我们之间,始终有几丈的空间。
“你,为何要,跟着我。”
在我将要力竭放弃时,她竟停了下来,背对着与我说道。这种语速极慢,且怪异的腔调,出自她口,入得我耳,颇为熟悉,却无法想起是何人的口气。
“借...借个亮,一起走。”我大口喘息着,眼睛与她的裤腿吸引,好生诡异,如此积雪的路途,她竟不沾一丝污秽,感情是个行路的高人,如我自己,便是穿着高帮的靴子,也免不了湿漉一些。
“不同路,莫要跟随。.”
“同路,同路!”
讲道这里,我却是鄙夷了她,蔼蔼山间,一路到底,怎么会有不同?难不成,我走这路,你竟要上天不成?
“跟着我走,你不怕吗”
“我乃正人君子,有苍天庇护,年岁虽小,却身强体壮,积年累月的行路于此,不怵另类,为何怕你?”我于心中暗笑,此人有趣,貌似吓我,却是唬我,拿了当了歹人。我连鬼神都不怕,岂能怕她这样的孱弱老者?遐思间,我快走了几步,有心窥视一番,她究竟是谁家的老人。谁知她的背后似也长了眼睛,我走一步,她便走一步,我走的快,她便比我还快,似是揶揄于我,折腾几番,终究没能看个仔细。
“那就走吧,我,已经七天没回家了,想的很呐。”
“七日未归,应是走亲去了吧?只是夜黑路滑,何不等天亮在走,便是支会一声,差使家中的孩子接接你,也比你独自一人妥当。”
许是我讲错了话,她听道我的关怀,竟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听到她的哭声,我是无法跟她一起伤感的,概因她的声音着实难听,苍老且尖锐刺耳,似牙齿摩擦的啾啾声,使我不禁的皱眉。掩耳,却无用处,如心中传来一般,阻隔不得。只听得哭声诡谲,好似鬼叫,于山谷中回荡,声浪锐利,荡出道道涟漪,由近及远,由远到近,生生不息,凄凄惨惨,戚戚微微,悲悲凉凉,惊的乌鸦乱叫,雀鸟逃避。
“莫要悲伤...用不用我帮你拿着灯笼?”我有心劝慰,嗫嚅数次,终是找了话题。
灯笼不凡,颇为精致,雕琢了图案,有花鸟鱼虫,巫女祭祀,河流城池,星月悬空。端的精美细腻,却是黝黑的框,黄色的似纸非纸的糊裱其上,框下还有坠穗晃着。虽说精致,却总显得不够明亮,琢磨一番,倒是阴森多了些。
“万万不可,你拿不得。”
听闻我的话,她略显紧张,攥紧了灯笼的把手,也停下了哀嚎。我察觉她的防备,心中不悦,思忖一番,只是不再理会她。无话可说,我与她默默赶路。她的腿脚不紧,却不落下风,我毕竟患了重感冒,有些吃力,几次被她拉远。她还是照顾了我,我慢的时候,她便也慢了等我。
到底是青少年人,被她吊着前行,使我觉得难堪,与我这般年纪,到底是面皮重要一些,于是我不顾身体的颓废,咬紧牙关,紧追她的脚步。片刻后,力竭不支,若失双腿,头晕眼花,视线模糊。待要停下歇息,却发觉身体失了控制,不受使唤,却仍紧跟着她前行。
我欲惊呼,陡然察觉,这路竟也变了,哪里还是山路,分明是一片雾蒙蒙的空旷,行走其间,脚下无感,前方的村子也消失了,多一座大大的牌楼,上面写了我不识得的字,像是一个阳字。此事古怪,细思极恐,莫非眼前这飘忽忽的人,便是那离谱的邪祟不成?想到此处,我方慌了神,初时尚有心与她较量,却口不能言,体不能控,真是晦气到了极致!
眼见将要越过牌楼,我本能的察觉了危险,貌似过了这里,便再也回不来了。情况危急,我已无力,神志愈发的不清,只能听天待命了。堪堪将要失去知觉的时候,身边突兀的多了一阵凉风,头脑竟清醒了许多。面前这人,太过熟悉了,定是与我见过!
亦是此时,身后有趿拉声传来,不待我惊喜,便有枯骨般的手搭在我的肩头,随之而来的,是阵阵使人掩鼻的恶臭。
真是无独有偶,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般状况,怎的净遇到些邪祟?
六、
我的身子动弹不得,见不到身后来的究竟是什么。前方的老人也停下了脚步,她竟隐约着飘了起来,到底是邪祟,有些本事。在此淡朦朦的旷野中,晕晕的青光不时闪烁,天地中,一邪祟,一人,一未知,就这样呆立起来,气氛诡异,静的吓人。
“半人半鬼,何故坏我好事?”那“老人”几番望向牌楼,似有捉急的事,言语之中,狠辣戾气毫不收敛。我于邪祟并不惊怕,却怕自己无法掌握自己的生死,正在用力挣着,忽听了“半人半鬼”的话语,心中惊奇,只道是知晓了不得了的隐秘,当下便留起了神。
“呵呵,呵呵呵。”
身后未知并不作答,只是傻愣愣的笑,随着笑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奇臭味便飘了过来,我在“它”的爪下,自是首当其冲,一不留神,便中了招。刹时觉得天旋地转,腹内积累无法压制,终是没能忍住,一口喷了出去。
“好胆!阴阳陌路,自有法则束缚,他自愿与我相随,此乃天意。我行了一半回阳的路,又引他折返回九幽,眼见此事可成,你却无缘故地掺和,以秽气破我控术,坏我阴寿,若不说个明白,怕是要生生世世与你纠缠了。”
“他,身有恙,魂灵不稳,与引路地冥灯吸引,你,不可。”
身后的未知终是开了口,沙哑不利落,似是多年不曾讲话了一般断续。我疲软软的被“它”抓了肩膀不能倒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我呕出去了,已是无暇顾及其他,只是听了一句,不及细思,便忙着安抚自己的身子。
“为何不可,倒是说个明白!”
“于我有恩,不可,便是不可。”
“笑话,他一介黄毛孩童,怎能施此大恩于你?狡诈,幽泉之下,信口胡诌,你到是不怕被拘了去,关进那地狱中受苦。”
“我自年幼,无端惹了麻烦,害我一生混沌,非与常人。他地母亲仁慈贤惠,多行善德,使我苟且于世,此乃大恩;正眼瞧我,予我人的尊严,此是大德。此等大恩大德,非一世可报,今日你要害她的儿子,我便是拼了残魂,不惜与你同归幽冥,也要保他周全。”
“桀桀,时辰尚有空暇,既是你自己寻死,待我取了他的魂魄,便拿你的残魂与我进补!”
二人对话间,我已然发觉,身子虽说疲软,却又有了控制,不再如那傀儡一般了。我便偷看了身后的“未知”,一眼之下,使我大吃一惊,原来身后的是“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痴痴傻傻的疯子牛二!
我从未想过,这性命攸关的档口,竟是我眼中不屑的傻疯子牛二来救命,听了牛二坚定的话语,我心有愧,平日里自诩为德行合一的好人,却始终高傲了些,到底是母亲圣洁,积了真的恩德,泽备了我的福缘。
再与那老人望去,却又吃了一惊,这转过身子,口口声声要我性命的人,竟是我那已然死去的二奶奶!
她竟然成了邪祟,惊恐之下,我陡然想起,她这穿着,不正是那寿衣吗?定是没错,上面那金字,便是棺木前的“寿”字!我心愚钝,竟然此刻才察觉,真是憨傻极了。
想到这时,我又想起那日遇见的怪异的人,也是如二奶奶这般的寿衣打扮,怕是他与我指路,非是好心,而是要害我,我的祖父救了灵兽的父辈,使得灵兽报恩,用了最后一嚎驱赶了他。如此说来,一切便是明了,恐怕那日清早,我与二奶奶遇见时,她便已经成了幽魂,她不害我,是人智尚存,我的父亲于山中救了她,她又怎能害我?一报还一报,祖辈积德行善,终是给下辈留了恩惠。
祖父曾言,“鬼神”头七回阳探家时,已经没了人的神志,只剩下“鬼神”的心智了,生人万万不能接近。此话不假,二奶奶此刻的样子,哪里还有人的气息?但见她青面獠牙,狰狞恐怖,双眼冒着绿光,指甲长而呈现黑紫色,周身黑气缭绕,端的恐怖至极!
“二奶奶!是我!二奶奶!”
我仍不死心,诚挚的唤着她,望她能记得一二,如此好德行的人,变成这般模样,使我难以接受。
“乖孙,随奶奶去享福吧!”
鬼神也好,邪祟也罢,终是不同于人的,二奶奶到底成了异己,与我狠厉一声后,化了团雾,飞奔向我。不待我有反应,牛二伸出干瘪的胳膊,将我拉向身后,猛地一推,我便陷入了恍惚中,飘忽却清晰的听到他的声音:“回家去吧,走正道,莫回头。”
待我清醒后,发现自己竟是到了村口,荒诞的见闻,使我不顾早已力竭的身子,一路狂奔地朝家赶去,方一进门,便栽倒于院中,犹自的睡了过去。
黄粱美梦是没有的,却梦见了二奶奶,她打着灯笼,邀我去她的新家玩耍。又见了牛二,他仍是疯疯癫癫,追着二奶奶说要吃了她,还有那傻狗,怪异的人,山路,坟地。
终是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也浑浑噩噩了好久,那日见闻,似梦似幻,真真假假,乱了我的心思。家人忧心,以高价请了响名的“大仙”回来,与我身前身后看了仔细,又念念叨叨个没完,我心不屑,却懒得理他。你做你的,莫要惹我便是。“大仙”是个聪明的人,察觉了我的不愉,果真不与我交谈,跑去门外与大人们说了些话便走了。只是临走时,他饱含深意的瞧了我一眼,那一眼甚是古怪,似是看穿了我的一切,使我一直耿耿于怀。
我到底是个有福的人,完成学业后,创了一番家业,终是于繁华的城市中落了根,带着父母祖辈,搬离了僻远的村子。
这些年,拗不过祖父的坚持,每逢清明时分,我都要回村一趟,祭拜先祖,看望叔伯。再此期间,却是无有大事发生。只是在我大学的时候,二奶奶的三个儿子,便犯了不得了的大事,已经多年未有音信了,而牛二,已多年无人见过,可能早就冻死了。
出租车停了下来,收回思绪,付费下车,我懒散的向家中走去。世事艰难,人心叵测,我连鬼都不怕的人,竟无法与那些同事交心,真是令人唏嘘,不知是我的不好,还是他们的刁难。走正道,莫回头,我是不敢忘的,何谓正道?我略懂了几分,也是这懂的几分,使我有了眼前的苦恼;可那“莫回头”,却百思不得其解,依旧使我茫然。
步子再缓,路是有尽头的,不知不觉,我已经到了楼下。正欲上去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之中,忽地亮了,似有那熟悉的灯笼,熟悉的衣着,还有那熟悉的人,提着灯笼,对着我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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