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樱花

                       

花天花地，人潮人海

周末天麻说武汉又到樱花缤纷季，私惠的几张美图甚为诱人。有一年阿皮曾专门假公济私地去武大饱过眼福，看娇羞单薄的花瓣在春寒里颤巍巍地绽放出铺天盖地云蒸霞蔚的气势，衬着百年老校的沧桑，徜徉其中，确实让人流连忘返。

不过，看到美图的一瞬间，阿皮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词居然不是“真漂亮”，而是“唉呀，就是人太多”。记忆里最清晰的居然也不是蓝天下层层叠叠的樱花，而是一个语气温和坚持的声音。

那一日，阿皮畅游正酣，行至人群略少处，一个面相不算和善的妈妈正陪着熊孩子在狂摇一株小小的樱花树，花瓣雨缤纷落下衬得行为愈发恶劣，阿皮忍不住住足侧视，纠结着该不该说那对母子两句。但该如何说，说了又会不会遇到泼妇骂街，周围来往的游人不少，他们都视而不见地坦然路过，独自一人在异乡游玩的阿皮跑来强出头，管闲事的结果会不会引火烧身，最后变成与泼妇对歭的一场闹剧，除了徒惹众人围观起哄，即达不到阻止的效果，还败了自家的游兴。

彼时阿皮住足侧视，面色不虞地正在纠结，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不是武汉话，也不是轻脆利落的北方话，只是发音醇正的普通话。语速并不急切语调更不尖锐，即没有义正辞严代表终极真理站在道德置高点上盛气凌人指责的意味，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只是温和地正色地说，是温和而不是温柔，是正色而不是厉色。

阿皮听见她温和正色又明确地说：你的小孩这样做不对，小孩子不懂事，你不去好好管也不对。

面相不算和善的母亲回嘴顶了几句，阿皮不记得那个好听的声音具体如何回复，只记得回复的声音仍然不急不躁不带敌意地温和正色，并没有拔高声调，像人们遇到挑衅时惯常反应的那样。

阿皮忍不住转过头去看说话者，吃惊的发现那个声音的主人如此年轻，可能是大三的学生，也可能是毕业才几年留校的老师。更让人惊艳的是小姐姐长得非常漂亮，身材又很高佻，旁边的帅哥气质也是极佳，一对壁人漫步樱花丛中，当真养眼养神。

面相不算和善的母亲没再多说什么，悻悻然拉着孩子离开了樱花树，但阿皮却站在樱花树旁良久，想了很多。

如何平和地表达不同意见，如何体面有效地劝阻不良言行，一直是阿皮的弱项。

年少时阿皮仗着嘴皮子利索，虽不至于像红卫兵小将那样，以为自己代表宇宙真理，一切意见相异者必灭之而后快，但对意见不合之人事，讽刺挖苦起来，獠牙利齿也算得尖酸刻薄。记得有一次老弟追求时髦剪了个并不算太异类的发型，发型违背阿皮的审美品味，于是开口讽刺。老弟彼时嘴笨面皮又薄，被说得发了急，冲去厨房，拎把菜刀出来拼命，吓得阿皮狂奔躲去卧室，紧锁的大门被恼羞成怒的小子狠狠砍了几刀，方消气。

经此一役，阿皮收敛了很多很多。但收敛只因为舌头拼不过拳头，收敛的只是口不是心。

让阿皮从心里开始收敛的是一次做IT部的绩效审计沟通。绩效审计是管理审计中最难的一类，难在标准不好确定，而IT宅男宅女们的特点又是不说人话，于是审计过程颇为辛苦，主观客观上的无法沟通累积起来，让最后的沟通会议直接失控。当远程大屏幕上IT部的头被呛得摔门而出时，阿皮内心暗道：糟糕！我不该那样说话！

几日后，大老板啥也没说，只转来他写给IT部的抚慰兼表示信任的邮件，阿皮看过十分赫颜，赫颜之余对大老板批评人之高超技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阿皮基本没再放肆地说过重话。

但这样就恰当吗？

几年后阿皮就遇到新问题，一个手下做事总不用心，假公济私地旅游起来比阿皮还过分。逼得皮总只能将一堆管理手段逐一施展：从轻描淡写地不点名批评、到办公室深夜谈理想谈星星、再到直接批评工作中出现的问题、最后干脆少派甚至不派工作给她……无奈，那位大小姐依然傻傻微笑坚持故我，该旅游继续旅游，派工少了正好更有时间旅游。于是阿皮内心崩溃了。

辞退此人后，阿皮反省，是自己的不满表达得太含蓄温柔，批评之词说得太轻描淡写，太玩笑随意威仪不足，以致于对方根本没意识到问题其实很严重？批评的对象是不是还得分分类，有脸有皮的是响鼓不必重锤，而迟顿粗糙不要脸的人，就应该下死劲狠捶？苦口方得甜果，霹雳手才行得大慈悲？

武大樱花下的一幕让阿皮想了很久很久。没有厉声痛斥，只是温和正色地坚持，于是那个面相不算和善、天生迟顿粗糙的母亲就悻悻然地听从了劝阻，这是怎么做到的呢？因为小姐姐有好听的口音吗？因为不急不躁不带敌意正色温和清晰明确的坚持吗？还是因为容颜漂亮，身旁又有帅哥相伴，虽未出声，已足够威压？是不是还因为周围有好几个阿皮们，也都冷俊着脸，侧目而视地无声表达着同样的不满？

这一幕让阿皮想了很久很久。

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

武大的樱花又一次应节盛开了。若再遇面相不善的妈妈和熊孩子乱摇樱花树，如果身旁没有出现那位漂亮的小姐姐，也没有帅哥相伴，或独游或三五成群的阿皮们，用同样的语气语调言辞也能成功劝阻吗？

不知道，也许微博微信朋友圈会告诉我们吧，你说呢？

武大樱花（以上图图均由天麻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