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

晚上空调开一小会儿就关掉，肚子上盖个薄被罩，四仰八叉，开始做梦。

好几天没有听见不远处庙宇里的嗡鸣声，她来兰卡的第二天早晨迷迷糊糊中就是被这声音惊醒，循环往复，像是某种咒语。她是一个从小住在寺庙附近，吃过斋饭，求过上上签，却从没听过一次诵经的无信仰者。她曾经撞到庙里方丈和她老爸同在一个牌局，她也曾听说庙里的和尚和娘娘有一个傻傻的孙子，街坊皆叹“现世报”啊。所以，第一次有诵经的声音从梦中递入耳膜时，她整个人都精神了。

烈烈实在没想到，七月的兰卡之行，巧妙地避开了国内热气腾腾的大火炉环境，恩，是来避暑的，没错。

上午在房间里看书的时候，阳就跑过来各种依偎之姿，想挂在她身上似的。“阳，你可以像姐姐一样看书啊。”小家伙一溜烟跑了，抱了一大摞书过来，“姐姐，给我读。”

她随便一翻，童话还是从前读过的，只不过配上了更精美的插图。一边读，一边觉得幼稚极了，这是她以前百读不厌的东西吗？小的时候家里有一本缺了角，并且没有封面，售价好像就一块多的很老很老的《格林童话》，每次洗完澡，她就躺在床上看，像捧着个宝贝。那时的她，对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结局深信不疑。

同一个故事，讲了千八百遍，阳听完还是像第一遍一样兴奋与满足，烈烈觉得既好笑又不解，她知道这种不解里有对弟弟的一部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怎么她就长大了？怎么她就不再看CCTV14了？怎么她就像个成年人一样很难理解小孩子了？

老了，老了，风吹金椰子树，仿佛烈烈的内心在哭嚎。

达达从卧室踱步而出提议道：“今天没有太阳，去动物园，怎么样？”

“可以啊。”烈烈。

“太好啦太好啦。”阳。

吃过午饭动身，小区门口的突突车司机宁愿坐着在树下乘凉，也不载他们去动物园。早在前两周出去玩的时候，她就见识到了这个国度的悠闲与缓慢，做个炒饭吧，都要耗上半个小时之久，也没见炒出个什么新花样。

“有钱不挣”，就当是兰卡司机的小傲娇吧，他们只好走到马路边去拦车。开到半路，司机就停下了，往路边一瞅，两旁的人都在为火车让道，这儿的火车轨道经常有一段横穿公路，工作人员手持小红旗卖力指挥，等半天不见车来，大家过吧过吧。无言以对。

动物园里，见到的第一只动物是“斑马”，烈烈的嘴里飘出宋冬野的“斑马~斑马~”，后面就不会唱了。第二只，大概是鹿吧，有一只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如同一个木头雕像，看不出任何活物的迹象，这才是天生的model，她叹服。转了其他地方，她不禁要掩面而泣了（笑CRY），这些动物怎么可以这么“懒”呐？那只腿朝后伸展开趴在地上的小白兔呀，那只卧倒在地腿朝上扣着的大骆驼呀，那只躲在角落熟睡的小豪猪啊......

她也问自己，有限的生命里享这般清福，代价是失去自由，愿意吗?

当然不。马场里有一匹棕红色的马，非常狂躁，围绕内场一圈一圈地奔驰，抖起无数的沙尘。烈烈觉得这才应该是她二十岁的生命该有的样子，尽管看起来有点心惊肉跳。

算起来是第二次见到真正的狮子，三只静静地卧在一块颓圮的石板上，游人的注视对它们没有丝毫影响，不配合演出的它们根本不屑于任何表演。狮子就狮子吧，有何特殊？虽然她只算得上半个文艺女青年，却非常擅长人事迁移，比如很自觉地想起了那个叫“小狮”的男生，某次烈烈兴奋地告诉他，今晚有狮子座流星雨哦，得到的回答却是可我不是狮子座啊，糗糗糗。

相比她，小家伙阳看动物可要单纯得多。一眨眼的功夫，阳的手上就多了一根沾满沙土的胡萝卜，他吵着要去喂给小兔子。很奇怪的一件事，做孩子的时候最爱从地上拾宝，可长大了路上有毛爷爷都仿佛眼瞎，难道小时看地，长大了就只看路和天吗？

夏天的动物园味道很“酸爽”，这是她早就预见到的。可阳毫不忌讳，从地上的青草堆里拿了一根又一根的草去喂，乐此不疲。烈烈只是远远地静静地观望。

路过一个小卖铺，达达说：“走累了吧，你俩一人吃个冰激凌在这儿歇会儿。”巧克力色的甜筒，尽管屋内阴凉，头顶风扇呜呜地吹，烈烈还是发现它化掉的速度超过了她咬的速度，三下五除二解决掉，就不会滴到手上、衣服上了。转头看阳，化开的液体顺着各个指缝往下流淌，他拼命地舔呀舔，状如一只小花猫。

她忽而强烈地感觉到长大的可悲，她知道怎样做，自己的吃相才不会显得太狼狈，可毫无顾忌地舔舐，小花猫的可爱，她却再也吃不出了。

这也让她想到了妹妹，从前两个羊角辫弯弯的，喜欢摆出可爱的表情让别人来拍，可是去年一同在乡间小路漫步时，烈烈想多给她拍几张，她却只是跑开，冷冷地说：“我不喜欢拍照。”

烈烈早已后悔了，她不该那么告诉妹妹，两个羊角辫太幼稚，你还是扎一个马尾吧。可是有什么用呢？就算她不刻意提醒，妹妹也会自己长大，就像田间地头的西瓜，你不施肥，它会自己成熟，生出鲜红的夺人眼目的瓤。

第二天她带阳下楼玩耍，阳的小伙伴张口就问：“阿姨，这两块石头要怎么擦出火花呀？”

烈烈酝酿了百分百纯真的微笑说：“你为什么要叫我阿姨？这两块石头是擦不出火花的。”

阳在一边解释：“她是姐姐啦。”

她愿意承认了，“长大”是不可抗拒的，就算是天山童姥，心境也是在变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