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就掉了队

前几天照例与母亲通话，报告自己近期的情况，从母亲口中得知村里又有一位老人离开了，我不禁咦嘘不已，这些年在外求学，村里的老人一个接着一个的从母亲口中传来死讯，甚至包括中年人，小孩子，每次都会在心灵上给我一重击，产生巨大的落寞与恐惧感。

这时总会感叹生命无常，生活不易。这些贯穿我生命的人们在这条人生大道上走着走着就掉了队，如清晨冒出的第一缕青烟，转眼就掉进深色的天空，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小学三年级的某个下午，我和姐姐放假回家时看到家里面灵堂大设，一架灰白庄严的高音喇叭挂在门前那棵长直的千丈树上声嘶力竭的吼着那令人无法愉悦的旋律，我意识到肯定有人死了。

那时的我是知道死这个字的，尽管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见人死去，我脑中对死这个字没有什么概念，直观的感受就是这个人再也见不到了，至于他去到哪了我不知道。那是我的祖母，祖母年纪比较大，又加之有病痛，很大一段时间医生几乎天天往家里跑，最后无计可施，回天乏术。

外婆的逝世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那是08年的暑假，得知外婆身体已经很危险的那几天家族里的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都从各地赶了回来，外婆对我很好，因此我感到很悲伤。但是家族里的大人好像更悲伤，因为我看到他们悲痛，大叫，仰哭，跪哭，有些需要其他人的搀扶才勉强站在地面上。

我妈说外婆的死外公是要负责任的，因为外婆病重时根本就没有好好进行医治，说来也是悲哀，外婆的死因尽然是因为脚被火烫了导致行动不便，又从一个田坎上跌倒，就一蹶不振瘫倒在床。全部的治疗就是请附近的赤脚医生一次又一次的上门医治，甚至在慢慢变得严重了的时候外公也没有送去医院。

这不禁让我想到了我家有一条大黄狗，由于它得了某种怪病，身上可爱的毛发渐渐脱光，实在是难看至极恶心至极，加之很喜欢在灶孔里面取暖，身上就更加脏了，家里采取的医治方法就是用像石灰一样的白色粉末喷在它的身上，幻想它可以挺过来，因为它不名贵，它在父母眼中的价值还不足以接受医生的治疗，所以最后他只能被一拖再拖，最后难逃厄运。

医生给外婆打了最后一针，走出屋外，对我们小声说，行不行就是这两个钟头了，我在医生走后牵着外婆的手，在母亲的指示下我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外婆还能不能认识我，能不能知道我的名字，好确认外婆的状态，我只记得外婆很渴，不停的叫我给她端凉水喝，我从正屋到厨房拿着水瓢来来回回，外婆喝了一次又一次，嘴唇由从大口吞吐到缓慢泯动，一双小手在我手中失去了生命力。

这使我回忆起幼时的某一段经历，是关于一只病怏怏的小鸟在我手中，它的喙一张一合，奄奄一息慢慢死去的场景。

几年后我在电话中得知外公也逝世了，得了癌症，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几个月，走的时候很是痛苦，由于我在学校，各种原因最后也未赶回去参加葬礼。（事实上是由于家庭原因，跟外公的情感并没有那么深厚）

大二的时候母亲在电话中告诉我，大姨夫得了癌症，逝世了。

年前我同他在一个酒桌上吃肉喝酒，记得他端着一个塑料杯子一个劲的劝我喝酒，说不喝酒以后在社会上混不开。那个总是侃侃而谈，那个大嗓门的中年男人，那个刚刚做了我们村村长的男人，那个面目狰狞，脾气火爆的男人，分明像是在昨天的事情，睡一觉第二天整个世界就完全变了样。

癌症真是一个恐怖的东西，它能在短短时间内夺走掉一个鲜活的生命并且不会承担任何法律责任，也没人能够制裁它。

农村的人要是与癌症碰上了面，那就是阎王爷给你判了死刑，粗糙的记忆中只有自己从生活中的那些破碎的感知收集起来的对死亡的理解，在无奈与恐惧中缓缓死去。

还有更年轻的孩子，也是从母亲来的电话中得知。

我家邻居的亲戚家的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小孩在江边溺水死亡。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翻开手机删了之前他在我手机里面留下的照片，我还记得他跟我还有一个小男孩一起玩当时很火的雷霆战机游戏，一人一条命轮换，他总是会耍赖每条命死后又要继续再玩一局，我们都让着他不愿去斤斤计较，可冰冷的江水似乎并没有如我对他那般温柔。

同是溺水死亡的还有我一个小学同学，为了救落水的母亲而自己将生命永远定格在水中，这些事情在路人看来是多么的不值一提，纯当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当我亲眼见到他母亲的样子，摧心剖肝不过如此。

现在村里的老人一个接着一个掉队，将他的人生连同我的回忆都带进了土壤，只有大地知道这块土地上曾经的欢乐。从此村不为村，它没有了一群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它也没了可以不顾一切在夏天的烈日下去捉竹虫的快乐，没了张家王家李家的便菜便饭，没了随风飘荡的希望之歌，青春与乡愁随同生命被坟墓埋葬。

躺下，我依然能够回忆起那个夏天，我奔跑在被太阳晒得发硬的土地上，从村头奔到村尾，那些老人，那些孩子，那些干劲十足的中年男女的面孔在我脑海中一一呈现，未曾忘却并永不可能忘却，生存的意义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