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之樱

百步之樱

准确来讲，这几棵树并不确定就是樱花。

它们只是符合了所有文字对樱花的描述。开放时热烈而绚烂，飘落的时候纷落一地。一年的花期就那么几天，却总是要做到极致的美丽。

它们以树的存在，一年一年，年年被人忽视；它们以花的存在，一年一季，一季就那么几天。

    就算花开，也多被疾驰而过的视线忽略。就连我，一个骑着自行车悠然而过的人，也只有在花开的那几天，才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惊异于满树繁花的美丽。

兰州滨河路，著名的读者杂志社大门向东数百米，有这么几棵树立在那里。

做为树，它们并不高大，但也不算矮小，比身边高大的梧桐小了一半，比脚下的灌木又高出很多。同样，它们也算不上粗壮和古老（这两个词，得让位于滨河路上已然不多的几棵左公柳）主干也就碗口粗细，上面的枝桠细密而多，结上很多的花苞。

春风吹过，像被霰弹集中一样，这些多而密的爆点在霎时间爆出无数稠密花朵。颜色明快，粉中透亮，似乎要把万千的美丽和心事在这一刻和盘托出，吵吵闹闹，喋喋不休。

但不过就这四、五棵，站成一排连起来也不过百步。在繁花似锦、美名远扬的滨河路，就这几棵，就这位置，实在难以引起人们的重视，不像百里的垂柳、儿童公园的牡丹那般久负盛名，让人无法忽视。

就算是樱花吧，名气也根本无法与日本及武汉大学、北京玉渊潭的同类相比。

这世间，容易被忽略的永远是大多数，花木如此，人亦如此。万人瞩目、受人重视的总是少数，即便是你所处的小圈子内，甚至把圈子划小再划小，更多的都是被忽视。

比高大、比美丽、比姿态、比神韵，可能更多的“我们”永远都是平常的那群。甚至，你我清楚地看到，甚至连改变也已无有可能。就像那几棵树，无力把自己搬迁到更显眼的地方，无法让自己身边有更多的伙伴，不能改变神形，让自己变得更独特一些，不能改变季节，改变自己匆匆的脚步，让花朵和美丽更加持久一些。

于命运而言，我们能改变的总是有限，无力改变的总是很多。

但是，一些坚持，一些近乎执拗的坚持，总能让我们悄悄积蓄力量，悄悄成长，赢得自己对自己的认识，改变着一些什么。

我的一个朋友，普通的农村妇女，和她身边的大家一样，种几亩薄田，每天从地头到锅台，为繁重的农活所累，过着单调和重复的生活。

只是，她会在耕耘土地的时候也耕耘笔墨。读的书不多，学历不高，文笔不够老辣，没有庞大的选题，没有深刻的思想，就是自写自话，写自己的家乡，写家乡的人和事。但是，多年不懈，始终坚持。

我曾说过，这种环境下的坚持有多不易！她说，是的。

在农村，一个农妇的写作，一个写作的农妇总是格格不入的。总有人说“一个种地的婆娘，把自己当秀才了！”甚至当面讥讽：“大作家还拿锄把子啊！”

能怎么办呢？她想过不写，想过和周遭的人们一样，淹没在庸常之中，然后得以自保。但写作的冲动就像韭菜，割了一茬，没多久就会在心里又冒出一茬。所以只能写，更加隐密地写。毕竟，心里的韭菜割不完，不写不行。

有次带着女儿碰到了她，我给孩子说：“这个阿姨是我最佩服的人之一，因为她在艰难的环境下，选择了坚持。”

如果开花，是 草木的本心，那么，写作就是她内心里花开的声音。

这几棵树，不管被栽在哪里，不管美丽有多短暂，不管会不会被别人欣赏和留恋，只是出于本心，就会在每个春天准时开花。与它们相比，有多少人却亲手掐死了自己的本心，割了韭菜还挖根。那些美好的希望，那些本该可以再高大再美丽一些的人生，往往因此夭折。

坚持开花的树，总有可能让自己尽量美丽，坚持本心的人，同样有可能让自己的内心春水一般丰盈，滋养身边万物。

百步之樱，花开数日，但总能美丽到一些目光。人生困顿，不舍追求，自在由心、自得其乐之外，迟早会为自己赢得尊严、赢得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