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开车

考驾照，那还是在我无知无畏地无照驾驶几个月之后。

那一年的某个秋日，具体说是国庆之前的最后一周，我去某州出差公务。接待我的，是我单位驻某州办事处的秦兄。他是我哥们，极为投缘，关键是能互掏心窝。俩人在一起时，只恨时间太短。当然，有时也干一些狼狈为奸的事，大多是互相在彼此的太太那里打马虎眼。哥俩作伪证都是有真功夫的，胸脯能拍得山响，那一个义正辞严更是了得，慷慨激昂，口吐莲花，动情处眼眶能恰到好处地红了，让嫂子或者弟妹不由得怀疑人生，枕边人如此正派而刚烈，整个一李玉和或者洪常青，自己眼拙埋没人才，还差点冤枉了好人哪。

饭毕。换地儿喝茶。要谈正事，也有心事。男人间的心事，有时是大事呢。

司机小田打着饱嗝，一边椅子上扭着脖子，不时东瞟西瞅。这小子特尽职，开车从不误事，顺手把部分保姆的活也干了，就是有点缺心眼。这眼瞅着要谈事，你倒是知趣走开去转转啊。他不，他总粘着你，怕误了事，万一你随时要走呢。你忍不住叫他溜达溜达去，他会憨憨一笑，没事没事，我在这挺好，你们谈正事吧。小兄弟就这货。

自己会开车多好！哥俩一起感叹。痛定思痛。自己要学开车。

回某京的第二天，我火急火燎要去学车。当时一哥们，把我带到空军某部一个废弃的机场。请他的战友，安排空军某团运输营的一个连长亲自教授。

天下之大，哪里去找这么一个上帝才配有资格的练车场啊。浩瀚无边的停机坪，一望无际的飞机跑道，让一个白痴坐在驾驶室胡乱摆弄，汽车也不会开翻掉。那连长才简单地教了我油门在哪，刹车在哪，离合器在哪，边开边示范不到10分钟，我迫不及待地就要上手。

那连长还在狐疑犹豫，我直接从副驾位置上跨进驾驶舱，硬把连长挤了下去。不等这个可怜的教练在副驾位置上坐稳，我一点火，一脚大油门，汽车轰地一声直窜出去几米远，又像碰碰车一样蹦达了几步。熄火了。

连长吓得不轻，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还是要从基础来，一口吃不成胖子。我说连长，没事，豆腐不趁热吃，就不好吃了。这不，我有点明白了。连长脸色煞白，也不好发作。

我就开上了。渐渐地不熄火了，起步也稳了点。嗨，不就是脚上踩离合器时那一点点柔劲吗？像给心爱的女人献媚一样，时机要精准，恰到好处就可以了。在那海洋一般辽阔的空军机场上，我纵横驰骋，足足开了三个小时，不但过足了车瘾，也顿起虎狼之心。

我在策划一个惊天的“阴谋”。

几天后就是国庆。我平常太忙，很少有时间陪太太与儿子。我计划国庆假期，带他们去某州玩几天。我提前联系我那某州同党让他安排，秦兄连呼好好。

亲们，您坐好。我想自己开车去。得先瞒着那老哥。

就凭机场那三个小时，显然不成。我扳着手指头，算着天数，我要练车，我一定要自己开过去。

晚上，我瞅着太太心情好的空档，送上一盘剥好的桔子。

“长官，我打算国庆带你和儿子去某州玩两天。怎么样啊？”

她那时还在现役，我从来自甘做他的下级。我发现这个管用，一般的女性都有控制欲，非原则问题，你尽管哄着她好啦。脸好看，事好办呢。

她反手奖励两片桔子直接杵我嘴里。挖了我一眼，“算你还有良心。”

“是我亲自开车！我的长官。”

“你说什么？你开车？你再说一遍？”

“是啊，卑职亲自开车。”

“你别嘻皮笑脸，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会开车？”

“卑职早就学了。教练说我手感特好，开车有天才。小田也说他开了十多年车，还赶不上我这感觉。”

“你学车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从来没有与我说？”

“卑职不是想给长官一个惊喜嘛！”

“这倒新鲜啊！好啊！真打算自己开啊？你可得对老婆和儿子负责。”

“当然当然。不过，长官，你这几天能不能再陪卑职去练练车？”我涎着脸，有点讨好的挨近她。

“我哪有时间陪你练车？”

“就现在啊！”

太太就这样给我拉下水，当了同案犯。在我的窜唆下，太太安顿好儿子，陪我下楼，开车上了市内的大街。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真正开车上路。点火滑行的那一刻，我脑袋不由自主地嗡了一下，“我真的开上啦？”我低低地嘟噜了一声，最后的尾音，声调都变了。

“你究竟行不行？这种玩笑可不能开！”太太瞅我神色不对，抬起半边屁股，黑下脸，兀地紧张起来。

“一百个放心吧。长官第一次坐在边上，我当然有点小紧张。”必须嘴硬，必须豁出去。

第一次开车穿过行人、车辆，驶进车道。大大小小的乌龟壳，从我身边溜过来窜过去。没有人知道我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菜鸟、新手和瞬间可以变现的马路杀手。手心里湿湿的，内衣粘着前胸后背，勒得透不过气。我努力把握好方向盘，瞪大双眼，心里不断默念着油门、刹车与离合器的位置。漫无目的地，竟也越来越有流畅的感觉，开过一条条大街------

连续四天，每天晚餐后，我的长官陪我在大街上练车。

不得不佩服我还真有点开车的天才。那时，我开的还是手动档的车。也不得不佩服我那长官，平常的精明、敏锐、沉稳和严谨，稀里糊涂地让位于无脑，上了我的贼船。

10月1日晨，小田才知道我要自己开车去某州，坚决反对。他不管不顾地从家里冲过来，力图阻止，他坚持要自己开车送我们。给我连哄带骗“骂”走了。

5岁的儿子欢天喜地抱着他的巴斯光年上了车，太太稳稳地坐在副驾驶位上，说要为我保驾护航。某京到某州，可是100公里高速，我的心真大！我的胆真大！

进了某州城。在约定的地点，我的车与早早等在路边的秦兄汇合。

我一家三口鱼贯下车。寒喧。秦兄热情洋溢，要在弟妹面前表现。精心安排的下榻地点，就在前面不远。

“小田呢？我们现在就过去吧。”秦兄俯身透过车窗招呼小田。他显然完全忽略了本大人是从驾驶舱下来的。

“小田没来，是我开过来的。”我一脸坏笑。

“吹牛不上税啊，小田呢小田呢？”秦兄一口一个小田，竟绕着车转了二圈。我的长官和我的宝贝已“咯咯咯”笑成一团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千真万确，是我把车开过来了。

而一周之前，我还没有摸过方向盘。还在和他商量学车的事。

老哥瞬间成晕逼状，嘴巴张着，半天楞是没合上。他懵懵懂懂被我拉上车，塞在副驾位置上带路。车才起动走了几米远，我这老哥手捂胸口，面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停，停，停，停车----

我车还没有停稳，这死鬼竟一把推开车门，似乎是滚了出去。他满脸愧意，长吁一口，扬扬手。

“兄弟，我心脏不好，你还是让我走过去吧。过第三个红绿灯你右停，就能看到。”

哈哈哈哈，我们一家人都乐翻了。

但多年之后，当我真正成了一个老司机的时候，才后怕无数次，也后悔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