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缓缓

图文/莹盈水涧

靠着屋前附坡下的空地，泊好车。许久没回乡间的家，一眼相望四周连绵的群山、盘旋山间的公路，荒了的良田，干涸的小河，座落山间的屋舍，杂草丛生的院落...便是心有况味浓淡生。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像是一处处会触发回忆，涌动情愫的开关，人像是穿梭着时光隧道，往昔岁月里的一帧帧画面，在脑幕中倒带，时光的点滳，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禾堂坪中央那棵常青的扁柏树，是老伙计了，不需要自己多刻意的目光，就自动植入眼眸中。扁柏披着酷暑猛烈的阳光，伸展着身躯，撑起一片盛大的荫凉，墨绿的树冠，浮着雪洁的云朵，在没有云的地方，天空唯有净蓝，蓝得倾心，蓝得空旷，蓝得静谧。

母亲惯常地，于一下车门之际，就从背包里，窸窸窣窣地掏出那串老宅家门钥匙，和着脚步声，“叮叮呤呤”的钥匙碰撞发出的声响，都像是从旧时光里迸发出来的。一家老小前前后后，从屋前道路向着自家禾堂坪拾级而上。远远就看见，大伯父倚坐在扁柏树铺陈的盛大树荫下，手工剥离着今年新收的玉米，凝聚向我们的目光和岁月在脸庞布着的深纹浅壑也夹藏不住的笑容。伯娘半弯着腰，一手扶着灶屋门框，一手持着桶子接着从水龙头里哗哗而出的地下井水。伯娘和大伯父一样，仅是向我们投来深邃而又温柔的目光和布在脸上从容愉悦的笑容。水桶水满，伯娘随即向我们的方向迎过来，伯娘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却也已胜声高千言。轻寻思，好似是随着年岁越长，方才越来越能读懂，越来越能感受到这份寂静的欢喜，若此彼此间以意识流的问安。

母亲与伯娘聊聊各自近况，闲话家常。孩子们一进入到宽敞自由的自然环境，身心就自然而然地打开了，围绕着禾堂坪，围绕着老扁柏树，恣意撒丫子地你追我赶。嘻嘻哈哈而又十足感染人心的笑声，在空气里一阵阵的传响。那一张张小脸，被热情饱胀，迅速红朴朴起来，映着简单嬉戏的火热，好似已盖过了头顶烈阳释放的热度，天都好像变得凉快了！自己内心，本是有些担心自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们，能不能很好的适应乡间环境，方才发现，原来自己又是多虑了。

靠着马路一边的禾堂坪上，分块铺晒着金灿灿的玉米粒，狗仔小憨憨急吼吼着，伸出它兴奇的小爪，在玉米粒上，匀出朦胧轮廓的梅花印。一字排长的走廊上，靠着屋墙，还未来得及脱粒的玉米棒子，成堆成堆的堆成了“小山”。玉米棒子正接受着阳光释放能量的自然烘干，空气里弥漫着十足的丰收气息。自跳脱的视野，瞬觉眼前铺展着一幅岁月祥和，时光静缓的田园画。

伯娘端着一盆包揽了一半夏日甜蜜的自家种的西瓜，次第递于我们跟前。孩子们急吼吼着，脸上染着瓜汁甜味的笑容，饱满了这片夏日时光的味道。自己擎着西瓜敬蓝天，感恩与自家亲人们的一场生命遇见。享受了一番西瓜的甜爽，母亲兀自进入了老宅屋内，随心随意地拾掇着屋内老旧的物什，定然也少不了会拾掇起一些过往美好的回忆。

自己和嫂子看着孩子们疯玩，伫立在大伯父面前，随心与大伯父闲聊家常，聊起玉米大丰收的事。看着大伯父徒手将玉米粒从玉米棒子上分离，索性也倚着扁柏树树荫坐了下来，帮大伯父玉米脱粒。

孩子总是更容易带着无限天真的好奇心，对陌生的环境有着非一般的察觉能力。女儿忽而地临近自己耳畔，声起惊叹：“大外公家好多玉米吖。我们那儿买三根玉米都那么多钱了，大外公家的玉米是不是要上万了？”。童言无忌，却也藏真，让人兴然发思。

自己向大伯父轻拭问“伯伯，我们在外面，平常买一条新鲜玉米最便宜的都要三块左右一条，昨天我们在一家超市里买一根新鲜玉米也是三块五，这么多玉米怎么没拿去卖呢？晒这么多干玉米可以用来做什么呢？”。

大伯父将刚剥离干净的玉米棒子反手甩到一边：“早前也拿去卖了，湿玉米重，人年纪大了，一个人背不动多少。早上好早就赶进城里，一来一回坐车都要坐一两个小时，坐车路费来回最少就算二十块，中午还要在那里吃一餐。也没有几个人买，总难得卖完，不划算。就让苞谷在地里长至老熟，晒干洗苞谷籽籽”。

“那么多，会有人像以前收花生一样，来这里收苞谷籽籽吗？”我不由地又扫视了遍地是黄灿灿的玉米粒和墙根的玉米小金山。

“怎么没有人来收呢，有，早两日还有人在这边收苞谷，但我也没卖。我去外面买上一袋苞谷籽要170块，我自己卖一袋出去只有140块，留着自家喂鸡鸭不还好一些吗？还省了好些事。”大伯父拿起一字螺丝刀，给刚拿上手的玉米棒子起路子，脸上总是布着平和的微笑，淡然着。

“那这么多苞谷，没有设备可以用来脱粒吗？就这样徒手剥，要剥到什么时候，剥得手会痛吖”自己面对小山似的玉米，也俨然生出一份丰收也愁苦的心态。

“手不痛，我剥习惯了，不会手痛。也有洗苞谷的机子，你小民伯伯屋里全是用机子洗，用机子洗，这些苞谷一下子就洗完了。我和你伯娘现在又没种多少东西，有时候也没种苞谷，现在这一天天也没什么事，这一点，用手慢慢剥，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剥完了。这是苞谷还没怎么晒干晒透，再晒干一些，你伯娘用洗衣板搓那还快些，要不了多久就能搓完。”大伯父起身把刚剥满桶的玉米粒倒到禾堂坪的晒场，玉米的金黄在地面把丰收的气息越铺越开，越铺越浓。

“就这样用手剥好慢吖，剥久了，应该也是会手痛的。”自己一时仍是犯着滴咕。“肯定会手痛，我教你啰，这样用玉米搓玉米，要快些，手还不痛。”嫂子将两根玉米用一字螺丝刀，竖直的起了路子，对着留白部份，两根玉米棒子交叉摩擦，玉米粒簌簌的落下。

“知之非艰，行之惟艰”光是对照嫂子的手势，自己笨拙地来来回回好些次，方才顺上了手。上了手后的畅快感，立马盈上心头。带着对大伯父伯娘劳作不易的理解，带着对那个娇柔自我的挑战尝试，玉米剥玉米的方法，在自己甩出一根又一根或白或暗红的玉米棒芯后，逐渐变得熟稔。也自心暗叹，跟嫂子学的招，真真是不费手。自又是揣摩着把两根玉米中的一根，搁在桶边上，借一半桶子的定力，好似让一手静定下来，亦是大省力了，一桶子玉米粒，不时就落成了。忽而一阵风吹来，由心畅快，大喊一声：“好爽！”空气里飘荡着嫂子的笑哈哈声：“这是老天在奖励你！”自定然是要向天空比心接收。

正午的太阳，爬上了扁柏的树尖尖上。自己一边剥玉米粒，一边和大伯父悠然闲话家常。从12：23开始，至14:16歇下手，我方才剥了一桶子玉米粒。不由地打量起大伯父两只飞舞着的手，深厚的茧子半握在手掌心里，叫人不能见，只瞥见晒场上成片金灿灿的玉米粒，在阳光下，直直散发出无比的劳动力量的美。低头看着自己剥离出来的玉米粒，亦是心满意足。

嫂子也心疼大伯父徒手脱粒的不易，也教大伯父用玉米剥玉米。“你们这样用苞谷搓苞谷是要快些，但我这样剥习惯了，也不感觉手痛。”大伯父仍是持着自惯了的手势，笑靥透着那会是适合大伯父自己最好的手势。

在上空炙热大地的太阳和扁柏树撑起的凉荫，随着在身后时光的流动慢移，小板凳跟随着凉荫也在移动。抬首间，眉眼弯成了月牙儿的大伯父，目光凝望着坐在屋门口内的伯娘：“你伯娘，比我剥得快些，光手剥比我快，用洗衣板搓也比我快...”大伯父“呵呵呵”的笑声低沉，却也清晰入心，满脸泛着温柔，天地之间也好似变得格外沉静。

小憨憨在身旁来来回回，蹿动在这片深意的自然里，时而淘气地追着鸡子，惊得鸡子满天飞。时而兴奇地追逐停落台街边的麻雀，也偶尔勤着捡拾一颗颗玉米粒，不知会否肚子里开满了爆米花？不知何时，追逐打闹的孩子们，也倏忽地安静了下来，加入到剥玉米粒的小时光。蓦然回首，悄然在身后流淌的这片时光，亦是在这平平淡淡的点滴之间，被拉扯得缓慢而又悠长，被自然描摹出一幅田园生活画，画中时光平凡，也动人。

亦是忽而之间，自己好似有些理解为何大伯父和伯娘不太愿意与堂哥堂姐住在城里，坚持居住乡间。有一丝丝领悟到，为何大多有了一定年岁的人们，更是倾心于乡居生活。除却“落叶归根”，“归返自然”，“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可以静心倚在深意的自然里，淌着劳苦而又踏实自在的黑汗，在一年四季光阴里，如花草恁般的向阳生长，也一染风霜尘埃，又兀自从容优雅地绽放...不必《桃花园》恁般的醉美浪漫，即便平淡安然互相守，也会是一种很好的向往。

自倚靠着扁柏树，手不停地剥着玉米，也不时地抬头仰望天空，脑中的思绪浮动，想想香甜的爆米花、爽滑的玉米汁、糯叽叽的玉米糊糊、喷香的玉米粑粑...也不时聆听栖息扁柏树间麻雀们闹叽叽的欢唱和玉米簌簌落下瓷实的声响，聆听绕过扁柏树间，拂过青叶的清香，风吹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