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在城市的最东边,他住在城市的最西边。
2012年中秋夜,适逢国庆小长假,他们都没有回家,各自吃着泡面独自对着电脑屏幕。彼时,她是一名大三学生,他是工作五年的程序员。现实生活中,他们永远都没可能有交集。
网络世界里,她是呆萌可爱的“小熊”,他的头像是“日剧天王”木村拓哉年轻时长发飘飘的样子,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小熊。”没有一丝油腻,简单干净,她的目光被他吸引住了。
一整个晚上,她收到的打招呼清一色都是:“嗨,美女,约吗?喝酒吗?”他是一股清流。
她问他要了电话号码,兼职给电视节目做观众时,录节目到凌晨,她打过去,听见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心里小鹿乱撞。
西湖烟花大会那个晚上,他们第一次见面。彼此都不惊艳,她一副土土的学生模样,他瘦弱单薄。但那晚月色如水,两人谈兴正浓,竟觉得彼此还挺可爱。
他在尽数曾经旅行过的地方,谈起环游中国的梦想,她在仰望他,羡慕他。她谈起学业和兼职,他夸赞她努力。那晚,他们彼此欣赏。
分手的公交车站,她在拥挤的人群里,一眼看见他肆无忌惮的笑脸,她从没见过有人笑成那样,笑得不能再开了。
从此,周末的B1公交最晚那班车,总有他的身影,他总是能靠在扶手上睡着了。
她沉迷爱中,放弃了口译培训班的课程,也放弃了考研。她说,害怕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害怕不在一起了。
后来有一天,他对她说:“不要拿怕和我分开做借口,如果你能变得更好,你不要我了我也开心。”
她没有飞得更高,却意外怀孕了。
那晚,韩寒的《后会无期》上映,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彼此无言。电影散场,他们散步回家。她说:“孩子我想生,你怎么想?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家?”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吸了吸鼻子,声音压得很低:“我……我可能没办法要这个孩子。”
清冷的夜色里,她的悲伤开始往外涌,无声地流着泪。
他又说:“你知道,我现在的工作就那么点工资,你也刚进职场,而且还遇到很多不顺……”
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我还不想这么早要孩子,这不在我的计划里,我至少还要过两年再结婚。”这次,态度坚决了很多。
她终于抑制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他没安慰她,只是不停重复:“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那晚的马路很安静,风都静止了,蓝色的电话亭和红色的公共自行车也沉默着。
去医院之前,她和他吵了一架,他摔门而出。她一个人去的医院,独自坐在椅子上等待被叫到自己的名字。
换上护士发的衣服,她脑子里空了。几个女人在旁边聊天,一个看上去微胖、有点年纪的女人说,她已经是第三次流产了。接着分享了些经验之谈,她没听进去。有个年轻女孩问:“会疼吗?”有经验的女人说:“虽然是无痛人流,但也还是有点痛的。不过还好的,比起生孩子好多了。”
她记得自己按照医生的要求躺在检查椅上,双腿分开架起,一个大约五十岁上下的面相和蔼的女医生坐在脚的那头,一个护士给她注射了麻药,让她努力睁眼睛,但是她还是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之前,先听到了嘈杂的人声,有人说她要先走了,有人在换鞋子,还有很多脚步声,和着广播里请某某某到某某科室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尖锐的疼痛也随之醒来了。她感觉动弹不得,就那样直直躺着,缓了一会儿,她转头看身边,已经有好几张床空了,她听见护士在说,差不多休息好了就可以回家了,把床铺留给后面的人哦。然后,左手边的女人坐了起来,迅速起身,穿上鞋就出去了,背影很轻盈。她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别人好像都不痛的样子。
最后只剩她一个了,她双手用力撑住床的边缘,勉强坐起身来,感到从未有过的虚弱,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只能扶着腰,一步一步挪到走廊上坐着,她想哭,流眼泪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到外面打车,能不能从小区门口走到家里。
医生说的那句“宝宝长得很好”又在她脑袋里回响,而现在,她的肚子里,只剩下了伤口。
这个伤口先是流血,然后结了痂,最后长进了肉里,和她本身成为了一体。
他提出了分手,她在钱塘江边坐了一上午,看见孤独的沙洲、成双的海鸟、跑步的老人、骑车的年轻人、涨潮和落潮、卖鱼的渔夫,她记住了这一切,离开了那个叫做杭州的地方。直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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