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轮椅

每天的上班途中，我都会在下了公交车后再步行一段路，如果全程极速前进我只需七八分钟的样子就能到办公室。我经常在八点左右下车，也正是站台不远处的那所小学的学生们前来上课的高峰期。

孩子们很小，绝大多数都有大人陪同。小朋友们像一群胆大的鱼，从我身边擦身游过，而我却像逆流觅食的鸭子。这只鸭子走在路上时常左顾右盼，观察小鱼们的鬼怪表情和走路的各种姿势。有时候不免会想，还在睡懒觉的鸣已就要上学了，到时候他也肯定会和我身边擦身而过的小鱼们一个样，一路奔跑，或哭哭啼啼，或是在大人的怀里咿咿呀呀地唱歌，或是和小伙伴走走停停地掰扯些什么……叽叽喳喳吵得火热，一脸天真，一脸无邪。

在我的眼里，上学的孩子们不自觉地成了一道风景线。突然有一天，风景线打了个结。一个小女孩突然映入我的眼帘。她瘦瘦小小，一脸蜡黄，纤细的双手搭在轮椅上，推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在晨光里快速而行。

第一次看到她们时，边走边回头的我不免会想，她虽然瘦小，肯定很坚强。她虽然还小，一定很敏感，敏感到能读懂很多行人的目光。

后来有一天下了雨，我在天桥下看到了瘦小的女孩被包裹在轮椅上的女人的怀里。她们缩成一团，大概是不方便撑伞，雨水在雨衣的帽檐边排队成滴，于心不忍地挂在那里。女孩比我第一次看见时显得更小了，在妈妈的怀里一定无比温暖，不过我想，她一路前行，心中肯定有一种无比强大的信念。当然，信念里必然有一些现实里的无可奈何。是的，她还小，实在太小了，最好没想那么多。

妈妈的双手在操作电动轮椅，没有声音，偶尔从消瘦的脸庞上努力作出回应孩子的浅浅笑容。不用想，在孩子的心目中，那是天底下最温柔最美丽的脸庞。我看到她们在说话，下雨天大家走得急，谁也听不清彼此在说什么。

过了大概半年，突然在上班的路上又遇到了她们。女孩儿明显高了许多，瘦小的身体敏捷而有力地推着轮椅在公路上逆流而行。她们讨论着，笑得很开心，我走得很快，乘着风，不自然地在内心深处跟着笑了起来。

天桥下本来足够宽的人行道被施工现场围去了大半，如今就是两人相向而行时，其中一人都只得侧身暂停才能通过。人行道过不了轮椅，所以她们选择逆车流而行，潜在的危险让人不敢联想。

我就这样”认识”了那一对母女，她们或沉默不语，极速前进，或低声畅谈，满面春风。她们一个身患残疾，一个瘦小懵懂。

就这样，我们总会在那一段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遇见。遇见的每一次，我都尽量以平静的目光籍以祝福。轻轻祈祷大人平安，小孩快速长大成人——我总觉得，对于她，童年可能不宜太长。

疫情最严重的阶段已过，我们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忙。该上班时上班，一如往常的我继续兼职卖酒，周末时也尽量带孩子们去附近的公园或是什么景点游玩。

一天中午，我在办公室接到领导的电话让我去楼下拍照，说有人送锦旗。医院嘛，有患者康复出院后回来给主治医生送送锦旗以示感激，我觉得很正常。

一楼大厅人不少，我看到领导、科室主任还有主治医生在围着一个人说着什么，但是我又没看到是什么人。一见我来了，领导说麻烦你帮我们拍个照。往前走，我看到一个轮椅。没错，就是那个女人。

她更瘦了，不过眼神里却充满着光。一遍又一遍地说感谢，谢谢大家的照顾。拉着年轻的许医生的手，有点词不达意，不过大家都很开心，看到是她，我感觉有点点猝不及防，我一边让他们站成一排，一边迅速打开相机，拍了大概三五张后就上楼了。

下午，我去医生办公室了解才得知，她双下肢已瘫痪萎缩，经诊断患有为大面积皮炎及窦道。本次因换泌尿系统结石并感染入院，据说医院给其免除了所有的医疗费用，还有许医生的无微不至的关怀，这才有了送锦旗的后续故事。

后来，我在上班的路上依然偶尔还能遇见那逆车流而行的轮椅，和推着轮椅的瘦小女孩，迎着朝阳，女孩正一天天长大，带着风和阳光快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