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讲来说西域,也就是新疆。西域在中国近代历史上有一个非常独特的意义,中国最早是在这里找到了大国博弈的感觉。
西域是大中亚的一个部分,再加上西边的几个斯坦国,共同构成了大中亚。
大中亚在近代历史上是大国博弈特别重要的场所。中亚的大博弈,包括两个方向。南北方向,主要是俄国和英国的博弈。东西方向上,主要是中国和俄国的博弈。
这一讲我们来展现中亚大博弈的历史,以及在东西方向,俄国和中国的博弈。
我们会用左宗棠收复新疆这段历史作为例子。这段历史,可以说折射了中国在现代世界秩序中的作用。
中亚的大博弈
先来说中亚南北方向的博弈。不管是哪个方向的博弈,都跟地理结构相关。
以帕米尔高原为界,大中亚可以分为东西两个亚区域,东边就是中国的西域,西边是今天中亚的几个斯坦国。
大中亚还有一个南北疆界,那就是从帕米尔高原西南方向延伸出去的兴都库什山脉,以这座山脉为界,又可以分为南北两个区域。
俄国和英国在中亚的博弈,就是大陆帝国和海洋帝国争夺势力范围,确立边界的一个过程。
俄国的战略是,努力深入欧亚大陆腹地。通过中亚南下,只要能够往前冲到兴都库什山脉,就能威胁英国最重要的殖民地印度。搞得好,甚至能搞个印度洋上的暖水港。即便搞得不好,也能威胁印度,掌握跟英国谈判的巨大筹码。
那么英国肯定不愿意,所以英国的战略是,一定要为印度保住其北部战略空间,不能让它受到任何人的威胁。只要印度是安全的,这里源源不断的人力和物力资源,就会成为海洋帝国最重要的一个力量基础,再在海洋方向对大陆帝国形成包围。
两国在中亚的争夺反复了好多年,最终达成妥协,形成了一个缓冲国,就是跨越兴都库什山的阿富汗。用阿富汗把两大帝国彻底隔开,以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实际上,两个帝国谁都没有能力实质性地越过阿富汗,这里的崇山峻岭就是海洋与大陆两大帝国的天然疆界。
由于地理的原因,中国是不会参与到在南北这个方向上的博弈的。但是大中亚的东西方向上,中国就是博弈的玩家之一。东西方向,东就是新疆,西边就是今天中亚的几个斯坦国。
从东西方向上的博弈,你可以看出中国在世界上独特的位置,就是海洋帝国和大陆帝国的中介位置。
通过晚清左宗棠收复新疆的案例,可以看出,中国在这个方向上的博弈,启示出中国作为海陆枢纽帝国的历史意义。
新疆是怎么丢的
既然谈到左宗棠收复新疆,就得先说一下新疆是怎么一度丢掉的。
大清在19世纪中期的十几年当中,被太平天国搅得天翻地覆,根本没有精力去认真经营边疆了,结果一个来自中亚的冒险家阿古柏抓住了机会,在1865年趁乱侵入新疆。
阿古柏是个狂热的原教旨主义者,动员起一批信徒跟他一块冒险,迅速地控制了整个南疆。阿古柏又挥师北上,打败了另一教派的穆斯林,攻占乌鲁木齐,眼看着又要席卷北疆了。
俄国眼看着阿古柏势力的扩张,便在1871年派兵冲进了北疆最重要的战略地区伊犁,把这里控制住了。但俄国并没有说要割走这里,而是说要替大清代为管理伊犁地区,等到日后大清收复新疆,再把它归还给大清。
俄国在中亚的策略
这就有点奇怪了,俄国对于土地有一种宗教般的痴迷,为什么对伊犁抱着这样一种暧昧的态度呢?
第一个是俄国根本没想到日后大清还能收回伊犁。
第二个考虑是,俄国当时正在想办法控制今天中亚几个斯坦国所在的区域。俄国意识到,阿古柏的原教旨主义对自己很危险,如果阿古柏只在南疆,对俄国麻烦还不大。
如果阿古柏控制了伊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伊犁跟今天哈萨克斯坦的地理近乎是一体的,阿古柏太容易从这里再冲到帕米尔以西的中亚了。
所以,俄国一定要把伊犁控制住,绝不能让它落入阿古柏之手。但是这样的话,就可能把阿古柏及其追随者的敌意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这个实在是不划算的。
咋样才能把激进的伊斯兰力量的注意力转移开呢?很简单,把大清拉上,分担风险。
在俄国看来,反正大清根本无望收复新疆,那就以代管的名义做个顺水人情。一方面证明我没有贪图你的伊犁,同时又能把大清拖在这趟浑水中不让它走,让大清至少分走原教旨主义者一半的注意力,这就是最佳策略了。这是俄国没有直接霸占伊犁的根本原因。
在后来的历史上,俄国及苏联有好几次都有机会拿下新疆,但都把这机会放过去了。原因都在于,它不愿让极端势力的敌意都汇聚在自己身上,而一定要拉上别人。
这别人就只可能是中国了。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近代以来的中亚没法自主地建立稳定的政治秩序,需要外部世界建立大陆帝国来帮助它提供秩序。
但由于各种极端势力的存在,对深入中亚的大陆帝国来说,一种特殊样式的“分而治之”,即由两大帝国来分别面对它,就是一个更优选项。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中亚西部注定是属于俄罗斯帝国的,而中亚东部则注定是属于中华帝国的。
左宗棠收复新疆
再来看一下左宗棠到底是怎么收复新疆的,从这里可以看到中国将海洋资源转化为内陆秩序的具体过程。
大清在平定了中原地区的战乱之后,终于能腾出手来应对边疆问题。左宗棠说服了太后,要出兵西征。但是太后跟左宗棠说了,要西征的话,兵是现成的,就用你的老部下湘军,可是朝廷手上的银子根本不够给你发军饷的。
左宗棠于是头很大,收复新疆肯定是持久战,没军饷这仗根本就没法打。朝廷于是另想了个办法,啥办法呢?贷款!大清从汇丰银行贷款,前前后后陆续贷了1500万两白银,解决了军饷问题。
这里就有一系列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了。对于汇丰银行来说,贷款就必须有担保物,否则建立不起来信用结构,贷款不会发放出来的,这是个非常正常的商业逻辑。大清用什么作担保呢?用帝国海关的税收。
问题是,汇丰要如何才能接受这个担保物呢?至少有两个前提必须要满足,第一,大清海关的账本需要符合现代会计规则,让汇丰能看得懂。倘若海关的账本跟个当铺似的,汇丰银行不会接受的。刚好,大清海关是在英国人赫德的管理下运行的,账本肯定能看懂。
紧跟着第二个前提,即便赫德把账目整理得很清楚,但如果海关的关税规模很小的话,仍然不足以作为一个担保物,贷款还是发放不出来。关税规模取决于贸易规模,只有帝国的外贸规模很大,才能确保关税规模够大。
那么大清帝国的外贸规模是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呢?上一讲我们就说到过了,是鸦片战争之后!五口通商了,帝国的贸易规模就扩展起来了。
鸦片战争和外国人管理海关,让大清帝国获得了一种特殊的战争融资手段。假如没有这个融资手段的话,军饷跟不上,西域丢了就是丢了,肯定无法收复,历史上这种事情有过好多次。
大清没想到的是,自己和英国打仗失败了,半推半就地加入了世界秩序,却让帝国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自我保全能力。
回过头来接着说汇丰银行,它是到哪里搞了1500万两白银借给大清呢?它不是靠储户的存款,而是到伦敦金融市场发行债券。通过发债完成融资,借给大清,大清再以此来平定内陆深处的动荡。
伦敦金融市场在当时对世界市场的统治力,要远远大过今天纽约的统治力,它就是整个海洋世界的运转轴心。
一个更有意思的东西就浮现出来了。
整个海洋世界基于多年的远洋贸易和工业革命而发展起来的资本秩序,以中国为中介,转化为向失序的大陆深处投放秩序的历史过程。而对于英国来说,由中俄两国分治中亚,远远好过俄国一家独占中亚,在可能的情况下,它也愿意支持中国收复新疆。
于是,中国成为联系海洋与大陆的必须的中介性存在,是一种海陆枢纽性的存在。
至此,咱们能够发现,近代的中亚正是通过它的混乱失序状态,而让中国能够发现它的历史意义。左宗棠说服太后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
也就是说,新疆丢了,连锁效应就是北京就危险了,那帝国也就完了。那么,帝国为了成就自身,也必须安顿新疆的秩序,否则帝国甚至无法成就它自己。这不是它能选择的,而是它必须担负起来的历史命运。
在肩负这个历史命运的时候,中国在不自觉中就成为了海陆枢纽。
这一地位只有中国能够承担起来,因为要将海洋方面的资源转化为向大陆深处的秩序投放,这个中介者必须具有超大规模性,否则根本没有能力。而中国的中介性地位,正是通过融入世界而被激活的。
本讲小结
这一讲所讲的核心内容就是,西域-中亚是人类世界秩序的一个缩影,这里构成了海洋帝国、大陆帝国、作为第三支力量的海陆枢纽性帝国的边界。
中国正是在这里,才能够看清自己的历史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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