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他还是看得懂书，也看得懂报纸。他讲的冷笑话村里还是没什么人能懂。他觉得他们傻得可爱，同时也觉得很寂寞。他每天坐在台阶上的阳光里，看来看护他的人走来走去，看他的妻进进出出碎碎念着，他们都不来和他说话。

他觉得很多事情变得越来越模糊。经常有人经过跟他打招呼，他却想不起他们是谁。他也不记得他从前是做什么的，想不起自己是不是赚得到家用，也想不起上次兜里的零钱去哪里了。

但他记得他的小女儿。她隔段时间来看他。每次都问他：“我是你儿媳妇吗？”他当然说不是。她又问：“那我是你大女儿吗？”他当然也知道不是。但他每次都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在她问出第三个问题的时候尴尬地笑起来。他容忍她的小玩笑，每次都和她对答一次，心里有点点宠溺的感觉。

他始终很清楚地记得大女儿的一切，每次看到她就觉得头脑非常的清醒。她经常来看他，给他带他喜欢的小零食，虽然他总是忘了剩下的那些放在哪里了。她也来陪他说话。有的时候他忘记她来了，本能地坐到台阶上晒太阳。她总是过来问他：“爸爸，你在看什么啊？”他很有耐心地说：“看这些人啊？”她撒着娇问他：“爸爸，我来了，你怎么跑出来，也不在屋里和我说话啊？”他突然想明白今天不用整天看天和看人了。他最爱的大女儿，脸上带着娇憨的表情，就像他记忆力很好时一样年轻。他记得她有一对很听话的儿女，经常缠着他讲故事，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了，忍不住问：“你怎么不把儿女一起带回来啊？”女儿的表情有点怪怪的告诉他，他的外孙们已经成家立业远在他方了。他觉得哪里不对：明明还是年幼的小孩子嘛。下次他又忍不住问。可他的外孙们还是没有回来。

最后的晚上，他从床上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翻了下去，觉得身体好沉重，也呼唤不出来。他的妻早就不和他在同一个房间，看护也不在。他看到眼前的光线慢慢消失，感觉大女儿的脸又浮现出来。他在心里问了一句：“你怎么不把你的儿女带回来看看啊？”黑暗笼罩了上来，他已经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