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镇上开伞铺的王婆子,终究是死了,不知她是忘了,还是故意不想将我妥善安放,于是如今,她死后我仍在她的嫁妆箱子最底层,无人知晓……”
这是喜儿第三次梦见这样的场景,身处一片迷雾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水汽,潮湿得让人不自在,头顶是几根巨大的木骨架,从中心朝不同的方向延伸了去,不见终点。
有一个女人,在期期艾艾地诉说,听的久了,却发现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关于王婆子的伞铺,喜儿看不见她,却能清楚听见她的话。
父亲死后,喜儿一直在暗中探究那个叫红珠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何以就会去救自己的父亲,何以在父亲去世之后销声匿迹。
日思夜想之间,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有时候是在山中密林,一个小女孩背对着喜儿抽抽噎噎地哭,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
一切的一切,都太奇怪了,喜儿决定还是亲自到伞铺去一趟。
王婆子是三十来岁逃荒来的桃花镇,听闻是个寡妇,命硬,新婚之夜丈夫死于非命,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坊间相传,王婆子会使邪术,只是没人见她有过什么异常,日日只是守在那间小店里,制伞,晾干,摆在货架上。
王婆子活了很久,似乎有一百岁了,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一道又一道的皱纹,她不爱笑,常常斜倚在门口,有人来买伞,随着心情说个价,收了银子便罢了。
年轻时还有人来给她说个亲,后来都知晓了她的淡漠,于是人们也就作罢了。
逢年过节也有人来同她说说话,众人熟悉她的脾性,也不以为然,只知她心好,小孩儿有个头疼脑热,吃了药还不见好,必要来找王婆子,央她给娃娃“叫叫魂儿”,睡一觉就好了。
后来,王婆子终究是死了,街坊四邻凑了一副棺木,草草将她葬了。
众人为她收拾衣物时,在她床上发现一张字条,王婆子遗愿,伞铺不要关,余下的伞尽可拿去用,只她的细软不要轻易动。
人们虽心有疑虑,却还是按她说的做了。
喜儿逢了一个阴雨天气,到了伞铺,这店子就开在街角,门口挂了一块木板,干干净净一个“伞”字,再无其他。
这是王婆子死后第三年,伞铺仍旧开着,店里干净整洁,看来还有人时时会来打扫。喜儿推门进去穿堂而过,铺子后面是一方小小的院子,已然杂草丛生,看来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涉足了。
小心翼翼地从杂草中走了过去,抬眼便是王婆子的卧房了,刚要进去,突然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喜儿在梦境中,听了无数次的那个女人的低吟。
喜儿吓得浑身发抖,阴雨绵绵的天气,荒废许久的院子,诡异的女人的吟哦。
可是她太想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了,喜儿定了定神,一把推开了虚掩的木门。
屋里有着厚重的腐朽味道,循着那声音,喜儿看见了一个红木柜子,挂了一把青铜锁,锁上生了一层碧绿色的铜锈。
喜儿犹豫了一会儿,走上前去握住了铜锁,因了锁只挂了一边柜门,轻轻一拉柜子门就开了,出人意料的是,里面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竖了一把伞。
像是有什么人驱使着喜儿似的,她拿起伞来仔细端详,“打开它,你会知道想知道的一切……”喜儿听见这声音忍不住一激灵,差点没把伞丢出去。
既然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指引着她来到这儿,喜儿必然不肯空手而归的,她默默捏紧了伞的把手,另一只手缓缓将伞撑了开来。
伞骨朝着不同的方向伸了去,喜儿似乎在梦里见过这样的场景,还没来得及思虑,一团白烟自伞中飘了出来,化为人像,堪堪立在喜儿面前,喜儿登时急急后退了几步,下意识想逃。
“红珠!”
那人像开口,喜儿怔了怔,“我不是红珠,你是谁?”
人像顿了顿,良久,脸上竟浮现出来哀切的神情,“是了,你不是红珠,你可知道,红珠,她如今在哪儿?”
喜儿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人像,与父亲房中那副红珠的画像,眉眼之间竟有几分相似,一样的媚眼如丝,风情万种。
“你是红珠的娘亲?红珠到底是什么人,她和我父亲,有什么渊源,你可都知晓?”
“你是黄老爷的女儿?”
喜儿点点头,示意人像继续说下去,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她的手心里已经冒了一层细密的汗。
“我们九尾狐一族,最重情义,你父亲于我们母女有恩,你也算半个恩人,请先受我一拜。”
人像拜了一拜,喜儿想客套几句,但看见她真诚的眼眸,便作罢了。原来红珠是九尾狐,传说道行深的九尾狐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可见传闻不虚。
“我与我夫君,久居深山,自问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我们夫妻二人潜心修炼,一心想要得道成仙。可不想有一日,路遇一个道士,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孽畜,要挖了精元去炼丹,我夫君本不想生事,可那道士心狠手辣,招招都是下了狠手。”
“红珠那时尚在襁褓,我们夫妻二人合力,也不过与那道士打个平手,我夫君最后妥协,他一人就死,只求放过我们母女,道士明里答应了这个交易,却在我夫君魂飞魄散之时一掌将我击飞……”
人像说到这里,一字一句都是愤懑,喜儿听了也唏嘘不已,那个神神秘秘的红珠,竟有这么悲惨的身世。
“我精元尽失,那道士扬长而去,我现了原形,拖着残躯跑到山洞里,红珠还在睡着,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红珠如何托付,让我犯了难。
就在这时,我碰到了你父亲,他常常去那片山里采药,见过我与我夫君的原形,他从未忌惮过,更别提起杀心,我深知他是好人,此时此刻,是唯一能帮我的人了。”
喜儿不置可否,她知晓父亲为人,行医之人大抵都是如此,慈悲为怀,广济天下,一心救人,既如此,救妖也是意料之中。
“我也是无意中知晓,镇上的王婆,她可以收妖的魂魄,那些不肯入轮回的,或是有余念未了的妖,可求她渡一渡,我便央你父亲将我带去伞铺,把红珠送回九尾狐的本族。
山精曾断言说,你父亲将来,于何时何地会有一场丧命的劫难,此番他出手相救,我必不能忘恩。于是在此蛰居,盼着红珠长大,施法进入她的梦境,告诉她去报恩。”
原来如此,喜儿终于知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释然地笑了笑,抬头看见人像欲言又止的样子,“既已报了恩,你为何还不入轮回呢?”
九尾狐笑了笑,“王婆子赶过我许多次了,我逗留数十年,只想着,能再见我儿一面,只是自她断尾救了你父亲之后,我再也不能进入她的梦境了,她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喜儿思量,自从红珠消失,她就开始做这些奇怪的梦,大概她身上沾染了红珠的气息,她娘亲把梦拖给了自己吧。
喜儿想了想,“你可以出去吗?”
人像有点疑惑,“只有伞移动了,我才可以移动,且只能在雨天可以显形,怎么了?”
喜儿笑了笑,“那我带你去找红珠,你们母女连心,终有一日可以团聚的。”
喜儿关了卧房的门,撑了伞往伞铺外走去,九尾狐的魂魄飘荡在伞下。
桃花镇的雨越下越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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