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

林旺财是个一辈子在商场打滚的人，偏生却有着一颗想做大文豪的心。小的时候就偷偷把零花钱攒下来，然后到人家的茶摊上去听说书。后来又去旧书摊海淘各种书。反正，他就这么好似精卫填海一般地将所有自己看得上的书都搬回家去。中外古今的书，有的甚至是缺了封面，灰扑扑的旧书，他也丝毫没有放过的意思。

然而他的父亲却并不支持，反而会在每次看到这些书的时候都皱眉头，将那些古旧书籍都堆在一起，把自己的逆子关进小屋子里，不见天日饿上个一天一夜，然后再放出来。本以为这样就能让儿子服管教，但没想到还是收效甚微。

这么多年，他爹也不知道打折了多少根竹棍子，拍烂了多少次儿子的屁股，还是孩儿的娘看着心疼得很，又不敢跟老头子摆脸色，只得每次一边上药一边嘤嘤嘤地哭，哭得他爹心烦。

年复一年，林旺财考了个不入流的高中，心灰意懒回家卷铺盖。

“旺财，爹一辈子都没求过人，就求你这一回，把那疙瘩劳什子扔了成不成？给你攒下的钱，那是供你读书的，叫你以后有出息了开个店子咱赚点，全家都吃好了就好了，你认那么多字有啥用，吃得饱么？莫弄那些个花胡哨！”

四五十岁的人，老得跟七八十似的，白头发一茬一茬跟割不尽的野草，就在风中招摇。

“爹，你咋个就不要儿做点自己想弄的东西哩！你看那曹雪芹，就算穷死了也有书，人现在还去看他，还去念他哩！”林旺财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不喜欢自己的爹那一副穷怕了的衰样儿。

“莫说那些木有用地，咱们家一辈子穷死了，能吃饱就不错，供着你上学，爹恨不得裤腰带都卖喽！你可给爹争口气，到时候赚了钱，爹吃好一口，你不是也安心？”

他听不下去，铺盖一扔跑出去，扯着嗓子去野地里头号，号得嗓子都哑了，把那些个书都堆到一堆儿，点了一把火，烧了。

因为他爹穷怕了，他终于放弃了自己做个大文豪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专心将自己的一身本事都放在了从商上。然而一旦下了海，赚了钱，当初那份心也就熄灭了。

你说他放弃了，也没有。他时不时地看看那些当红作家写的书，看久了，心里那点奢望就更深，更重。然而，他自己是不能了。所以每次看完一本书，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唉声叹气。

不过，他日子还是不错的。几年前娶了个媳妇，人漂亮又温柔，还孝顺得很，因为自己爹娘的病治不好，所以留下遗憾，跟了旺财之后，逢年过节跟他回去，伺候得老人眉开眼笑。一家都安生。

不过多久，他就有了个闺女。

和许许多多的家长一样，宝贝闺女的出生，让他看到了实现愿望的机会。于是他开始培养自己的姑娘，教她读书识字。这姑娘也争气，两岁的时候就能背下他教的那些古诗词，这更让他如获至宝。

他媳妇是个贤惠人，知道他小时候的梦想，也认为孩儿有天赋，能培养出来当然是最好。

姑娘慢慢从一个可爱的小团子长到了花季，和他想的一样书卷气满身。每次捧着一本书就能看个大半天，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做父亲的很高兴，认为这闺女不愧是自己的闺女，从小到大好似都和自己当年一样。

他现在也是有钱人了，不多不少有个几十万的家产房产，就指着把他老爹老娘接过来一块儿好好过日子。跟媳妇和闺女说，她们也都赞成。正好闺女说稀罕她奶奶做的饭菜，说城里头东西吃得腻得慌。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地定了。

人家都说隔代亲，确实是的。这老人一过来，就把家里生活打理地井井有条。奶奶换着花样地给孙女鼓捣好吃好喝的，爷爷呢，没事儿就爱孙女儿陪着下外边公园遛弯儿。

闺女十六七，正上高中的年纪，过了一两个星期就觉有些难受，但是哪里难受，她说不出来。又过了两周，她才跟妈妈在房间里叨咕，说爷爷喜欢进她房间，也没啥，就是感觉书柜子里头的书少了好些。

她妈妈吓了一跳，就叮嘱说不要乱说话，爷爷奶奶可疼你了，也不会做出什么事儿。姑娘揣着一肚子的不高兴，还是忍了，就跟没事儿似的。

那天闺女上学，媳妇上班，老爷子遛弯回来，就把旺财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在一块儿。

“爹，你咋有给华华买的书？”旺财一进屋，看见那些书横七竖八堆在桌上，心就“忽悠”一下子，提起来。

“你还是没心死是不是！我这些天过来，跟着妞妞上外头转去，人家都在比孩子的成绩，咱们华华，长的水灵，人也聪明，心思不用到学习上，那咋个中理！我老爷子小时候没文化，你小时候也没好好念书，上的那个破学校，人家都说你这样算是暴发户，没前途！”

“爹……你这咋说？”旺财一下就懵了。

“那乱七八糟的书，不许她再看！考上个学，你供应她，简单！现在去了学校里，哪没书看！回家整蛊这么不三不四的乱七八糟，成什么样儿！”

“爹！”旺财急了，眼睛都要喷火一样：“我小时候，你说家里头没钱，就为了个钱，我把我那些古书都烧了！我一心心想你和娘在这好好地，为啥你不能听一回我的，华华比我有才，又爱写，又能写，为啥不给她去写去看！你难不成要我把她的那些书也都毁喽？”

“我没看见有啥好的，我就搁这儿说清喽，华华不能再跟你那时候一样，整天不务正业！书的事儿，我跟你说了，你自己瞧着办！”

“我不管，这回我才不会听你的，不会给华华弄成我当时那样儿！”

两人僵持不下，过了一段，见华华要下学了，老爷子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了。旺财以为爹是被自己说服了，好声好气安慰了一阵子，说自己不会让华华走上不好的路，爷俩出来，照旧如常。

闺女课程越来越紧张，奶奶就跟旺财商量，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自己陪着宝贝孙女儿给她做饭洗衣，也省得天天往家跑得折腾。旺财想了想自己和媳妇都上班也确实顾不到闺女，也就答应了。

闺女带着课本和换洗衣服，一堆的七零八碎，也再带不走自己的那些宝贝书，幸好离暑假就剩下几个月，想着学习紧张没时间，就把书归置好了，搬了出去。

三伏天蝉鸣聒噪，祖孙俩高高兴兴一路说笑着回家，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人。闺女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怔住了。

书柜子里，什么书都没有了。

怔楞的姑娘回过头，撞见自己满身黑灰的爷爷，心慌的厉害。

“华华回来了？”

“爷爷你身上这么灰，你去洗洗？”

“哎，不碍事不碍事！为了你以后，烧点那些劳什子落个灰算啥！你看你爹，就是小时候舍得把书烧了，才赚了这么多钱，供你上学都没事儿！爷爷就想啊……”

他话还没说完，平时文静温和的孙女，疯了一样跑了出去，嚎啕大哭。

老爷子尚且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叨叨咕咕：“早就听说现在叛逆的孩子多，我还说我家华华好，不会叛逆哩！才说嘴，就打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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