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已经半年多了,我才能提笔写点什么而不至于重新窒息于哀伤的潮水中。
一直自诩是唯物主义者的我父亲,相信人死如灯灭,化作灰、化作土,什么都不存在了。可是他却在我母亲去世后每天到她的遗像前烧香。带他到台湾旅游散心时,路过古老的庙宇他也总要进去转一圈,笔直地站在高大的佛像前默祷......孤独、迷惘穿过他苍老的背影印进我的眼里。我的小姑子是佛教徒,她在丧夫时曾对我说,死是一道门,穿过去就进入了轮回,若不能成佛脱离轮回,下辈子无论轮回成什么还是受苦。她家里供着一个用木头做的顶天立地的大佛像。
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人被死亡亲吻的样子是半年前的那个清晨。母亲那张已无血色、暗青消瘦的脸,两颊的颧骨越发突出地高耸着,微张的嘴上罩着一个呼吸面罩,自主呼吸越来越微弱了。她双眼虽然闭着,但眼皮下方还露着一条狭小的缝隙。我盯着那条缝隙,努力想捕捉一线光亮。没有!那里只是黑洞洞的。那种深不可测的黝黑让我后背发凉。她的两只手摊在床边,可是我不敢去握住,不知道会不会弄疼她?我在她的耳边俯下身,不放心地叮嘱:“妈,记住主耶稣的名字,往光的地方走。”
死亡,有种阴森冰冷的狰狞面目,只要你朝它望一眼,就能体会到一种扑面而来的逼人并令人窒息的气势!这个我曾每天都到她的病床前陪伴、在我的人生里烙下了深深印记的女人从此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与我真正地断绝了联系。极深的哀伤犹如潮水一般慢慢慢慢爬升上来淹没了我。眼泪总是擦不干净的,默默地流了再流......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们母女有一天还能再见到吗?
自那一天之后,我每次给七十七岁的老爸打电话,家里若没人接,我就莫名地焦虑起来,脑子里会闪过一串问号,“老爸去了哪里?不会出什么事吧?平安吗?”直到从电话里听见他的声音,一颗心才会踏实下来......
我先生三年前做过三根心脏支架。当时医生给我们看他的造影片子,两条主要的血管一条堵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另一条也堵了百分之八十,还有一条小血管已经堵死。医生说他这么糟糕的血管情况幸亏发现及时,不然......。也是自妈妈去世那一天起,每次先生去公园运动而我左等右等他都未归时,我就会忐忑起来,特别是天气闷热或者空气寒冷的日子里,就会想到医生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忍不住地跪下,声泪俱下地求上帝赐他平安!有时候已经听见他开门的声音了,我的眼泪还挂在脸上没来得及擦干,但是心已经得了安慰......
狗狗最长能活十五、六岁,而我家的小狗多多已经十一岁了。我每天看见她吃狗粮时胃口很好、出去时看见她的小屁股一扭一扭活泼地跑跳,都很欣慰。以前我手头如果正忙着做事,她晃着尾巴向我跑来,我都转过身或者别过脸无视她那热情期盼的小眼神。但自从那一天开始,我突然仿佛看见那个分别的日子正一天天地逼近,明明已经转过身去,心里却会生出不舍,然后我就尽量放下手头的事情,蹲下去用手抚摸她柔软的狗毛、感觉她的温度、呼吸她的气味、珍惜她的亲吻和她的爱......
我有一个身为服装设计师的姐姐得了肺癌,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即使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脑部,也没有人听到过她任何的抱怨和叹息。因为放、化疗,她曾经很珍视的头发都掉光了,那双曾经灵巧的手指也变形了,指甲也都脱落了。自我妈妈去世的那一天之后,我总是渴望见到她,她那因为治疗而长满小豆豆的脸上常挂着平安的笑容。这笑容让我看了还想再看,不舍说“再见!”......
曾经有几个年轻人每周都会来我家聚会,有时候聊得太晚了路远的就会留宿。他们分享他们小时候生长的那个破裂的家庭、那些不幸的厄运、那些夭折了的恋爱故事。可有时那些不断涌来的眼泪、抱怨和不解对我来说显得过于沉重,以致我很想落荒而逃。也是自妈妈去世那一天起,我忽然很想念他们,好想把我的苦水倒进他们的苦水里。可是他们早已天南地北、各奔东西了。我于是不断地微信给他们,即使他们没有回复。我只是希望他们孤独难过的时候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在挂念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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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里记载了一个非常精明能干的人名叫雅各,现今的以色列各族也是由他的十二个儿子而出。到他晚年时,他愿意对人讲的不是他曾经与人斗而创下的家业、也不是与天斗而得着的祝福,他对埃及法老说:“我寄居在世的年日是一百三十岁,我平生的年日又少又苦,不及我列祖在世寄居的年日。”(创47:9)
人到五十,我已经很少回望,现时每一个平淡却有爱有光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珍惜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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