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

我喜欢穿灰色的上衣，起初我还以为喜欢灰色是因为它的颜色本身耐看又沉稳。

  我有一个姑姑，我爸爸比姑姑大五岁，爸爸从小聪明好学，性格内敛，独立自主，姑姑活泼开朗。长大了爸爸考出很好的成绩却因为爷爷奶奶眼界不够而误了高考，不过优秀的父亲还是考上了很好的大专，上大专后一直拿奖学金，再没用过家里一分钱，毕业后当老师的工资按月上交给爷爷。姑姑不怎么学习，一路都是花钱上的学校，临了要毕业了学校还卡着毕业证让我姑交清剩下费用，不交清没有毕业证，没有毕业证就分配不了工作上不了班，姑姑在家坐在炕上哭。爷爷奶奶急的团团转，看我爸也觉得不顺眼，逼着我爸出去借钱去，爸一刚毕业的青年教师，根本借不到几个钱，也是逼得没招，竟骑个自行车进城上访去了，爸爸当时通过琢磨发现姑姑这件事在制度上的漏洞，这钱本不应该由我家来出，于是就一头扎到副市长办公室，后来副市长以市政府的名义，给姑姑的学校开了一张欠条，爸拿着欠条又跑到姑姑的学校，生把姑的毕业证给换回来了。现在回想起来，爸当时一个二十出头农村小伙子，啥也没经历过，竟生生能把这事给办成了，所有人都该为我爸骄傲，不过貌似并没有，为我爸感到心疼的应该只有后来知道这件事的我和我妈两个人。

     爸爸在爷爷奶奶的张罗下找介绍人介绍了家庭一般长相一般没什么文化的妈妈。姑姑到了三十岁才嫁，嫁的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帅哥，有学历有谈吐没工作，后来爷爷奶奶给姑父的父母买了城里的房子，给姑父弄了一个体面的公务员的工作，全市人民发工资的事都要经姑父的手（当然这工作也是我爸生生办下来的）。后来姑姑家的楼被开发商骗了弄得没地方住，奶奶出钱给买了个新楼。后来爷爷奶奶的房子要拆迁，是爸爸凑出一大半的钱给爷爷奶奶新买了楼房。到这忘了说，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下岗在家了，家里只靠父亲微薄薪水支撑，所以我的童年、青少年、一直到成年，都是在比较清贫的状态过来的。姑姑家是双职工，姑夫的工作又闲又体面工资又高。年轻的时候喝酒抽烟通宵打麻将，现在身体不行了，哪样也不沾了。

     姑姑有一个女儿，我唯一的堂妹，我比堂妹大七岁。她一生下来就得到全家人的宠爱，小时候我经常陪着她玩，长大后有父亲给她辅导功课，爸爸对我和他的学生从没有过这么温柔又有耐心的时候。妹妹考上了北京的双一流学校，我是复读了一年勉强考上的重点本科，同时我发现我的性情也有些阴郁，性格上也总出些问题，在之后的社交、学习和工作中，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性格问题对自己的压制和拖累。

插播一段小时候的小事，那时我拿着大人给的钱去给我和妹妹买好吃的，每样买了两份，回来吃的时候，奶奶饶有意味地强调了这一点，话外的意思是我就应该少吃点，我是不配和妹妹平分零食的，想我当时也才十岁出头啊，而且我三四岁的时候又何曾享受过零食这种优待。

我毕业后因为专业的原因，只找到一家工资较低的传统国企的岗位，自己不喜欢，也比较痛苦，后来还是辞职了，之后经历波折，但我都从未跟家里任何人说过，只是报喜不报忧。前几天，从家里得知，正在上大一的妹妹好像要出国留学，一年就是四十万，奶奶已经开始张罗钱了，还和爸爸讲，暗示爸爸把新买的楼趁着还没住进去，赶紧卖了吧。要知道我家的那个老楼已经住了21年了，每到冬天，妈妈在厨房做饭不一会儿膝盖就冻的受不了。

听到妹妹出国和我家要卖房子的事情的那天晚上，我心情很是复杂，开始深呼吸来调整，看着眼前的台灯，灯罩里面有小虫飞来飞去，我盯着灯罩里面的光，等着慢慢让自己放松下来。又一次过新年回到家里，全家聚宴，大家坐在一间，其乐融融，奶奶恰好坐在我的对面，我平静而认真的问道：“奶，你说在我爸和我姑之间，我和我妹之间，你是不是有偏心呢。”我想，她要是能平静或带有哪怕一点点不好意思和歉意，说些类似是啊，你和你爸都很独立和要强，不怎么用管，你姑和你妹我就要多操点心了这种话，我立马不再有任何怨言，一家人其乐融融，如果奶奶腾的就激动起来，嗓门提高，说些什么这是不是你妈又跟你说什么了？你妈哎呀，就是能挑拨离间。那我将对她彻底死心。我开始等奶奶回答这个问题并看她的反应，可是这时密集的碰撞声把我的思绪往回拉，我眼前的事物瞬间开始模糊、消失，等再睁开眼睛恢复视力的时候，我看到的是我出租屋内的灯罩，里面的小飞虫在奋不顾身地撞着灯管。我稍缓一下神，回想刚才脑子走过的整个过程，觉得这问题问的好傻，等明年过年聚会的时候我真的会问出这句话么，我不要去想这个问题。我现在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开始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书本上，近期我找到了一份教师的工作，是私立教育机构的，开始工资也比较低。不过只要肯努力，后期是会有回报的，这才是在年中的这个时候，我最该把握的事情了。

我脱下身上灰色的T恤，现在知道从前我其实并不是喜欢灰色，而是因为内心蒙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