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凉鸡冠花

                                             赵娱

鸡冠花，狠狠绽放在烈日下，疯狂地染红了曾祖母的小院，承受着灼烤，却灿烂地盛开，那么华丽，那么明媚。

多少年前，曾祖母穿一袭红衣嫁入这小院时，应还未生着这喧嚷拥挤的花朵。那一年，她刚满十三岁。她也许是不幸的，早早离家而去，本当豆蔻年华却已为人妻，又也许，她是幸运的，旧日那个一贫如洗的家，根本养活不了这个女娃，更也许，无论在哪，她也只不过做个劳力，灰黄着脸下田﹑织衣，还要遭到责打，身上脸上时常青紫一片。即使要流泪也不能痛痛快快，泪水滑过伤口，只会更加疼痛。她只能忍受命运所带来的不公和苦难，始终寄希望于明天和明天的明天。

渐渐地，家里添丁添嗣，曾祖母仍要为生计而奔波，仍要为口粮而发愁，可随着年龄增长，她也不再是当初羞涩的低声下气的少女，而成了一个精明能干的妇人。

晚些年，曾祖父在院子里栽了几株鸡冠花。给这些花们的关照，比给大白菜的要少得多，可它们，却一年一年蔓延开来，耀武扬威地站在院子里。曾祖母摸着花瓣，只是笑啊，笑啊……

鸡冠花，无人注意它何时开放，也无人在意它的逝去。即使开得义无反顾，给人留下的印象也不过是一瞥的火红。可只要有一点点的温暖和阳光，它还是要争先恐后的开起来，掩住了那小院的破旧，纵然没有人嗅一嗅它的气息，没有人来撷去一朵簪在鬓边，它还是要在那几乎燃尽一切的温度里，嫣然舒展。

后来，曾祖父去世了。坐在窗里，只觉那鸡冠花明晃晃刺激着人一阵眩晕，哪怕有短暂的一瞬间，能忘记了生死之痛，却也心中感怀只想流泪。时光荏苒，灰尘落满了伤痕，就在一切要重新归于平静时，曾祖母的第三个儿子也永远地离开了。一夕之间，她的眼睛变得浑浊不清，头发也尽白。历经岁月所有磨难，她终于屈服了。她开始絮絮叨叨，开始消磨时光，开始怕黑，开始疾病缠身。

她还是老去了。

鸡冠花，凋败只需一夜。一夜凉风，一夜秋霜，一夜冷月，就能腐蚀它的生机和美丽。清晨阳光微醺里坏掉的颜色，就如生了锈的红门，哀，艳。它不能再绚烂了，它可怜的价值葬在西风里，带给南雁去。

这一生，不高仰也不低就。自然赋予你平凡的生命和一个小小的角落，给了你磨难却忘了你给相应的奖赏。

鸡冠花，你为何还红得，这般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