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伴随着又一场寒流的到来,气温也再次骤降,我和尹建忠二人终于踏上了回家的旅途。三年来的辛苦奔波给了我们二人不少的回报,却也让那两颗原本充满热血的心蒙上了一道厚厚的灰尘。
在西安站需要倒一趟车,距离发车还有三个多小时。正赶上大学学生放假,车站里几乎已找不到任何下脚的地方,于是我们二人便决定到站外透透气。如果没有这个决定,也许我们能够顺顺利利地回到故土,不必在大年夜的晚上还是那般心思不宁地回忆着一路上的血雨腥风。
然而,终究我们还是做出了这个愚蠢的决定,并一发不可收拾地走向了那条极为凶险的道路。
因为当我们回到车站的时候,遇到了那群我这辈子都不想再遇到的“故人”。
狄和志,我和尹建东去往广东时遇到的第一位老乡,他是一个有钱人,也是一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靠贩卖人口和器官发家、手下有十几名骨干成员的亡命之徒。
他手下的那些人,有诸如徐半翠,一个面孔和蔼、身体微胖、时不时发出几声憨厚的傻笑、能让所有第一次见到她的人都认为她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普通农村妇女的大骗子,却也无疑是任何人在遭遇危险时第一个要求助的陌生人。
再如翟启生,一个标准的瘦小猥琐大叔,那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因为浪费精力太多而营养不良的身体,却能能独自对付三四个成年男子。
再如屠浩曼,985重点大学的化学系研究生,如果没有他发明的那些通过气体、液体、甚至是触觉便能发挥作用的迷昏药剂,狄和志和其他所有人要想办成如今的“事业”,都将只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大老远看到我们,狄和志便伸出他那肥大的双手走了过来,嘴上裂开一条让人作呕的缝隙,吐出了那语气怪异的字句:“呦呦呦,两位大哥而今是发大财啦吧,听说在广东待不下去又跑云南是哈?”
我能感觉到尹建忠已经朝前跨了一步,握紧的双拳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我低声道:“别动手,他们的人多,而且都在暗处。”
这时狄和志已经到了我们跟前,继续发出那嘲讽般的声音:“两位这是咋了,这么不高兴,不会是又没赚到钱还被人打进医院了吧。”
我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低声笑道:“还在做那给自己断子绝孙又损阴的买卖?不怕有命赚没命花?”
“这就不牢您二位穷鬼劳心了,这年头笑贫不笑娼,老子挨了枪子算老子倒霉,也算是办过大事的人。出来混,要的就是个胆。”
“各位旅客,通往XX的列车即将进站......”机械般的女声从喇叭里传来,通往故乡的列车已经到来,这世间万般诸恶,自有力量将其消灭,我自知我不是狄和志的对手,况且就算我现在当场为了人民消灭了他,恐怕我自己也只能被扣上故意杀人的罪名接受人民的审判。
我转身离去,道:“恶有恶报,时辰未到,自求多福吧。”
尹建忠紧紧跟在我身后,低声对我讲:“今天大学放假,他们盯上的,都是那些女学生吧。”
我突然停住,一股冷气拍打着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块皮肤,回头愣愣地盯着尹建忠,他的目光就那样死死地锁着我,他说:“你知道农村里培养出个大学生是个啥情况,而今没遇见就算求,今天遇见了,你真打算就这么走?”
我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子,道:“你知道他今天带来多少人?啊?到现在你见到一个了?嗯?我告诉你,他不可能一个人也不带,而且肯定比俩多出几倍,现在都藏的一个都找不到,你敢搞?老子告诉你,你敢搞事情,别怪老子先给你个不好看。”
尹建忠一把把我的手打到了一旁,剧烈的痛感瞬间传遍了全身,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我的胳膊,道:“不为那些狗屁的旁人,就为这个,就为这个。你去不去?嗯?你去不去?行,不去可以,别拦我,把包里的东西都拿上,给我顺顺利利带家里头,成不?”
就在这时,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在去往我故乡那个入站口的长队后面,有一个胖胖的、穿着画格子棉衣的中年妇女正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
我给尹建忠使了一个眼色,他也朝那里望去,许久,他瞪大了双眼,从嘴里蹦出了三个字:“徐,半,翠?”
我突然破天荒的大笑了起来,骂道:“看来躲不开喽,一趟火车,作死,真丫的作死。”
我如同一个疯子般,可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愤怒也蔓延到了全身的各个角落。
二
“兄弟,能不能换个座位,我和您对面这俩是一家子。”一个憨态可掬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火车票站在尹建忠的身边,满脸的微笑。
尹建忠头都没抬一下,用鼻子哼了一声:“不。”
“哎,大兄弟,你看这......”
对面的徐半翠起身拉了拉那个男子,道:“算啦算啦,你就按票上写的坐吧。”
我也不太确定徐半翠有没有认出尹建忠,多年前虽有几面之缘,但毕竟并没有深交,所有人基本都是和狄和志单线联系。何况而今我们的容貌体型、气质风格都已大改,就算狄和志告诉她我们也在这趟车上,她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上车的时候,我们一直紧盯着徐半翠,只见她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先后换了两次座位,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让座位原来的主人同意换座,但终究还是坐在了那个背着书包的女学生的旁边。
而尹建忠也没有急着找座位,先在中间厕所附近待了一会儿,然后打了一杯滚烫的水,朝着徐半翠走了过去。
“嗷!”徐半翠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站起身不停地甩着自己的手。
尹建忠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假装不小心将一杯水倒在了她的身上,滚烫的水顺着衣服流到了她的手上。
尹建忠一边道歉一边将徐半翠拉到了走廊上,掏出卫生纸给她擦拭着衣服,那个女学生居然也站起身帮忙擦拭了起来。
我看着这一幕,不由地发出苦笑:徐半翠,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信任。
徐半翠笑着对女学生道了谢,又对尹建忠说:“没事没事,不碍事的。”
许久徐半翠也缓了过来,女学生坐回了靠窗的座位。就在徐半翠也准备往回坐的时候,尹建忠大跨一步,直接坐在了女学生的旁边。
徐半翠愣愣地看着尹建忠,这个多年行走江湖、心狠手来作恶多端的女人此刻居然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尹建忠发出了一声憨厚的笑容,道:“我的座,在这儿。”
徐半翠道:“这个座是刚刚......”
她停住了,骗人无数的她不可能到现在还看不透眼前这个人的心思,只见她笑了笑,带着那个小孩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
是尹建忠给我发来的消息:“那个小孩会不会也是他们拐卖的,咱们要是报了警,今天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
我回复:“万一不是呢,万一是他亲戚家的孩子呢。”
许久没有得到回复,我又说:“再等等吧,看他们什么时候对那个女生下手,她一下手我就报警说小孩的事情,到时不管是真是假,咱们起码能把那个女生救下。”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怎么了?”
“她不可能不知道我是故意来破坏她买卖的,她怎么还死盯着一个目标。”
“不管是成年人、还是学生,心智都分三六九等。咱俩是啥都看不出来,但狄和志这伙人是专门搞这个的,哪个人好骗,哪个人不好骗,一眼就看的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
“看来这个女生不是一般地单纯,徐半翠只要专心对付你就够了,那个女生完全就是个瓮中之鳖。”
又过了许久,手机上没再受到任何回复,我抬头望向尹建忠,只见它紧锁着眉头盯着手机。
我的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一下,上面显示着尹建东发来的消息:
“也许我们才是瓮中之鳖。”
三
过了好久,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越是如此,我越是不安。我只希望所有的一切赶快到来,放手一搏是成是败都尽快有个了解。
终于,一种熟悉的感觉出现了。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手里端着一个盒饭经过我的身旁。
徐半翠的座位是背对着我的,因而她也看不见这个年轻男子,而当年轻男子走到她身后半米远的地方的时候,她突然“嗖”地一下站了起来,朝着我这个方向转过身来。
徐半翠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和那个男子直接撞到了一块,男子手里的盒饭全都撒了出来,有的黏在了徐半翠的身上。
徐半翠口里带着哭腔道:“大过年地撞了鬼了,这么倒霉,这么一会儿身上撒了两次东西。”
那个男子连忙从裤兜里取出一个手帕,边给她擦着,边道歉:“大娘,真是抱歉啊。”
见那男子如谦谦君子一般,长相也非俗类,又颇有绅士风度,那个出来帮徐半翠再次擦衣服的女生忍不住又抬头朝他看了两眼。
这场闹剧,不久便告了一个段落,绅士男连连道歉,徐半翠也是丝毫不计较。
我拼命地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很明显所有的动作和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但我却丝毫想不出他们想要干什么,他们精心排演了这场闹剧究竟意欲何为?
他们的目标无疑是那个女学生,但是刚刚的一切似乎又没有一点涉及到那个女学生。除了刚刚出来帮忙给徐半翠擦了一下,看了那个男人几眼,女学生和整件事都似乎没有任何联系。
我给尹建东发消息问:“发现什么了吗。”
“刚刚徐半翠和那个女神说要去打一杯水,然后就要起身了。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他们到底搞什么诡计?”
“不知道。”
“这个女生也是够了,隔了那么远还要出来帮人家擦衣服。”
我苦笑了一下,回复:“不然徐半翠干嘛找她下手。”
我抬头看着尹建东,他正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徐半翠。
乏味而忐忑的旅程每一秒都显得是那么地煎熬,正当我忍不住要给尹建东发消息的时候,他却给我发过消息了:
“有情况。”
我抬头一看,只见那个女学生已经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站到了走廊里。看她用手捂着额头,满面的愁容就知道她的身体似乎有些异样。
尹建东向一脸关切地询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女生冷冷道:“没事。”
这时徐半翠也站了起来,一脸的惊慌,问道:“娃子,咋了这是。”
“大娘,没事,头有点晕。”女生勉强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尽管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徐半翠那副可以骗过所有人的憨厚面孔,也知道即使是我遇到尹建东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陌生人,也肯定是充满戒备。
但看着女生前后态度的这般反差,我突然动了想要带着尹建东离开这节车厢、回家好好过年的念头。
徐半翠又问:“那你去哪儿?”
“我想和您挤一挤。”女生道。
尹建东直直地站着了那里,随即又反应了过来,用一种极为冰冷的语气说道:“你是把我当成了坏人?”
女生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徐半翠。
徐半翠笑道:“额,啊,没事没事,坐吧坐吧,给阿姨坐,咱们挤挤。”
尹建东满面愤怒,撒气般地一屁股坐到了回去,拿起手机给我发过了消息。
“老子不管了,咱们走吧。”
我看着手机屏幕,不由地笑出来声,回复到:“好的,走。”
许久,他回复:“你丫就不能安慰下老子!”
我道:“我要安慰,你不更来劲了?”
“你说现在这大学生一肚子书都读哪儿去了,好赖人都不分了。”
我回复道:“说的就好像以前的学生有多厉害。”
“起码不至于这么傻吧。”
“不至于这么傻,当初是谁毕业那年和我说这一辈子铁定认狄和志当大哥了。”
他没再回复。
我又问:“那女生啥时候被下药的。”
“我估计就在那个盒饭上。”
“不可能吧,她又没吃,只是擦了一下。”
“不知道,其他的没有任何可能,我俩离那么近,要是空气传播,我也应该中了。”
我闭上眼,靠在靠背上用一把手缓缓揉动着太阳穴,许久,回复道:“估计又是屠浩曼那个化工大才子研究出新的好玩意儿了吧,那现在怎么办”
“你去把列车员叫过来。”
“恩,你不要离开那个座位。”
我站起身朝着列车的一端走去,走了几节车厢就遇到一个男列车员,我走上前一脸紧张地说道:“您好,您好,四号车厢有个学生样的女生身体不舒服,好像快晕过去了,您过去看看。”
我没有立刻回到四号车厢,而是半路上了个厕所,让列车员先过去。过了半分钟,我才回去。
只见列车员站在车厢里大声喊道:“哪位身体不舒服。”
尹建东站了起来,指着对面,道:“这儿。”
列车员看了看那个女生道:“是不是晕车?”
女生道:“好像不是。”
徐半翠道:“我感觉应该是晕车,我年轻是也是这样,有的时候晕的就像快死过去一样。”
列车员道:“能坚持住吗?”
尹建东道:“您能给她单独安排一个地方吗?一个女生这样恐怕不太安全。”
“没有。”列车员看也没看他,冷冷地回复道。
“不是,那您能不能找个工作人员看护一下,她......”
列车员扭过头看了看尹建东,不满地问道:“您是她的什么人吗?”
“我......不是呀。”尹建东一脸的茫然。
列车员又道:“那您脑子有病吗?”
尹建东‘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吼道:“怎么说话呢?再给老子说一个试试。”
我连忙掏出手机拨通了尹建东的号码,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便停下了争吵,接起了手机。我挂掉给他发了一个消息:“忍住,别搞事情。”
尹建东看过短信,竭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怒火,有对那个列车员说:“同志,不管我是谁,请您给她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列车员摘下了自己帽子,用帽子朝尹建东甩了甩,“不想坐滚远点,我还有工作,我自会处理,不用你教给我怎么做!”
尹建东没再说话,目光突然间变得极度地冷漠,尽管我距离他有将近五米的距离,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寒风。这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只在多年前当他识破他一直无比信任的结拜大哥狄和志的真面孔时曾有过一次。
四
列车员离开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管这件事,在尹建东坐回座位后,列车员又询问了一下女生的感觉,而后再次问:“能不能坚持住?”
这当然是一个令人绝望的问题,恐怕是谁都无法对这个刚刚还脱下帽子想要打架、凶神恶煞般的工作人员说:“坚持不住,请您救我。”
何况,那个女生直到现在似乎也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虽然头已经发晕,但她大概根本不会想到几分钟后她将会完全昏迷,一个小时候她就会躺在一辆陌生的面包车上并被五花大绑,一天后就会在某个偏僻的村落里被人虐打直到她答应嫁给某个五十多岁老头做小媳妇,又或者在几年后被人们在某个荒野当中发现了那她那已经没有任何内脏的尸体。
列车员走后,尹建东给我发来消息,问我怎么办。
我回复:“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把咱们知道的全都说出去。”
“那样咱俩也完了。”
我深吸一口气,回复道:“毕竟,咱俩当初不知情,或许能少判一点吧。”
“这样一群恶魔逍遥法外不知还要有多少人受害,老子就陪你去号子里当回老大。”
我苦笑了一下,回复道:“能活过今天再说吧。”
就在这时,车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尊敬的乘客您好,已经到达XX站,请......”
于此同时,我的座位上突然有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接着便只感觉胸口一阵剧痛,和我座位正对的那个人已经站了起来,用一只脚死死地踏在我的胸前,力气极大使我动弹不得。
只听他骂道:“你小子敢偷老子手机!”
我用力朝他另一条腿狠狠踹了一脚,他朝后滑了一下,我一闪站了起来朝他脸上狠狠打了一拳。
这时我才看清他居然一直围着一个围脖......而且,我也清楚地记得我刚上车时对面坐的并不是这个人——一定是在我去叫列车员的时候他趁机换过来的,而之后我一直心思不宁地盯着手机,根本没有发现这一切。
当我的拳头打在他脸上围着的围脖时,围脖瞬间脱落。接着,他朝后一跃,一脚抬起朝我腹部踹了过来,速度太快我根本无法躲闪,那一脚就结结实实地踹在了我的肚子上,伴随着一阵剧痛和巨大的冲击力,我倒在了地上。
就在刚刚围脖脱落后的短短几秒,我也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模样。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一句:“是翟启生,别过来!”
然而为时已晚,只见一个庞大的黑影闪过,是尹建东!
随后,他那如同大山一般的身体轰然倒地,而那个瘦瘦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猥琐老头翟启生就站在那里如同鬼魅般地嘲笑着我们,嘴里却还骂骂咧咧说我偷了他的东西。
火车已经完全停下。
下车的人流阻碍了所有可能前来协助我们的工作人员,翟启生也拿到了他不知何时藏在我座位下的那部手机,然后扬长而去。
我忍着剧痛爬了起来,望向刚刚尹建东和徐半翠所在的那两排座位。
已是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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