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相忘是对对方最好的祝福

Ben：

你终于开口向我借钱。电话里。

上一刻有多艰难，你该积攒了多久——这勇气，才把难题的纸条传到我手中，这一刻，我就有多艰难，把这个问题紧紧捏在手中，是像废纸搓碎它还是像国债券一样购买它？我站在单位的楼下，脑海里全是与你相关的画面，车载斗量，似乎在打量我，考验我，确实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Ben，忆起我们相识相知二十多年，是一部多不如意的小人物电影，我们很用力，追逐的目标很清晰，成功就在街口对面，但往往等到我们奋力赶到，交通灯瞬间由绿转红。

你还记得吗？有一次聚会，忘了是你来我这，还是我到你那，反正我们又睡到了一起，也许说投奔更贴切吧，因为总有一方在失业。聊起各自际遇，你说你比我做过的工种起码多一倍。我当然不服气，于是，大家就各自扳着指头，数失败，最后，你赢了，我做了8份不同的工，你做了13份，我没想到自己这么保守的人，竟然都换了8个工作单位，而你则不然，除了最初的4份是替人打工外，其它都是替自己打工，也就是自己做老板。但不管是哪份工，我们都毫不例外成为战场上的败军之将，失败是我们唯一的下场。用难兄难弟形容我们，一点也不为过。

不知你有没发现，命运践踏得多厉害，它都给我们留一丝喘息机会，不让我们同时失业。比如我工作稳定时，你必然颠簸流离，如果你发展顺利时，我则刚挨了工作一闷棍，周而复始。

所以，投奔对方，是我们失业的化学效应，搅拌在一起，能让我们恢复体能。

记得我在饮料厂工作时，你失业，我多欣喜地接待你，感觉上天对我发礼物。其实也是，我生活在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一直是寂寞地工作着，生活着。突然有一天，一个很要好的同学来探你，管他得意还是失意，对我来说都是最美丽。完全不体会你的心情。每天我们一起打饭吃，饭堂的饭难吃，每次我都为你加菜；我带你到隔壁宿舍，和工友们一起打“拖拉机”，最后你和他们玩得比我还熟络；经常一起看电影，九十年代是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新会影剧院看电影真划算，才五块钱一张票。晚上我们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觉前开始漫无边际的聊天。天知道你有多能聊，经常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呵欠连天，你还在舌粲莲花废话连天。暂时的惬意，让你忘却失业的郁闷，等到有一天，你有了新打算，告别，开始新旅程。

接下来，我失业，轮到我投奔你。那是寒冷的冬天，下岗了，和阿勇生意失败了，太太怀孕了，我没有一技之长，photoshop、coreldraw等绘图软件一窍不通，靠美术专业混饭吃难以再继。只能投奔你，在你的电分公司学绘图。我没有你豁达，我30岁了，我站在事业谷底向上看，阴雾缭绕，前途迷茫，我的心灰暗之极。你像在报复我，完全不体会我的心情，为我铺床垫被，叫手下加菜做饭，晚上去蹦迪，像为我庆祝新生。我明白我是来做学徒的，我必须学点技术才有脸回去，才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次日晚上我从像素、比特开始向新领域出发，一页一页教程向前翻，每翻一页，每弄懂一个步骤，我对未来就增加一份信心。

忽然有一股很香的食物香味飘过，是你，端着一大盆粥过来，深夜，大寒冷的天，一盆热气腾腾的粥，还有你的笑脸，一股暖流在心底涌起。Ben，我真的很感动，眼泪差点流了出来，还好，鸭下巴，鸭肠，鸭肾，黄豆等材料熬出来的粥，香浓如致命的诱惑，我的情绪被食欲击退，一头扎进粥盆里。

看看，我们多相濡以沫，有时想起，我的脸上总有一股骄傲的表情，

这种情渝骨肉的友情，让我很充足。我多希望，我们两个，无论谁，快点成功，赚到好多好多钱，就能帮对方一把，实现他的梦想。但恶运并没打算放过我们，你不断创业，不断失败，我不断进取，也不断地受挫折。

Ben，我们多相似，同一生肖，同一学校，同一宿舍，同样喜欢文学，同样热爱Beyond，对成功也有同一种不锲追求。还好，没有爱上同一女孩，否则，就成为钱钟书所说的“同情兄”了。因为贫穷，我们渴望富有，因为贫穷，我们渴望成功。但同时我又发现，我们对成功的追求，有很大分别：比如选择哪座城市作落脚点，一定是与你气质相似，你选择顺德，当然是敢闯敢拼，我选择新会，当然是保守安逸的缘故。比如我希望创作歌曲走向成功，学乐器，学作曲，找门路；我希望练书法、写作走向成功，我付出无数心血，别人在宿舍打麻将，我在练书法，别人在唱K，我在码字，我希望通过手艺实现梦想。而你，则希望做生意做实业赢得成功。所以，你开电分公司，开电脑店，开零食专卖店，搞网络营销，开展示形象公司。。。这种分别，让我不至于一败涂地，让我可以通过积累上新台阶，也让我的成功很渺茫； 这种分别，让你每次创业失败，也增加下次创业的负担，减少亲人的信任。从你多次电话的倾诉中，我能感受到你的困境，你就差没开口向我借钱。虽然你经常说自己是有九条命的猫，打不死，但漫漫征程，沙漠孤军，骄阳似火，Ben，你是否该矫正一下方向或目标？不要忘了，如今的你，不再是孤身一人，还有娇妻爱子啊！

Ben，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想你一定不开口向我借钱。一旦开口，一旦相借，我们之间就不再是平等关系，我多希望，你不要开口，千万不要开口，不要将我处于两难地步；我多希望，我不是你最后的一线希望；我多希望，我能慨然答应。但很遗憾，经再三考虑，在友情与风险之间，我选择了后者。说实话，Ben，我无法告诉你，我有多囊中羞涩，因为这一刻你的处境，比我更艰难。我也不可能像上次，自己没钱，找亲戚借钱给朋友周转，除了失去这个朋友外，差点连本金也失去。

有人说，考验一个人是不是你的朋友，一是肯借钱给你，二是参加你的葬礼。我想，我们会毫不犹豫地参加对方的葬礼，就像当初参加对方的婚礼那样，满腔忠诚，把它当成自己的一部分。但金钱，金钱是丑陋的，金钱是肮脏的，它是各种情谊的试金石，多少友情，就是毁在它之手。所以我只能说，Ben，我更珍惜我们之间这段友情，尽量不要让它与金钱发生关系，明知这一刻你最需要面包，我只能给你几句安慰的话。

不知是否因为这次拒绝，我们之间来往少了，电话好久没打，微信，QQ也不聊，不留言。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果相忘是对对方最好的祝福，那么，Ben，我不会再自私地要求你来我往，直至我的葬礼。

Ben，交通灯虽然一次次以红灯阻止了我们前行的脚步，但只是暂时的，红灯是暂时的，困境也是暂时的，我不相信，我们每一次都那么不走运。就像我一直喜欢的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所说，“有的鸟毕竟是关不住的，它的羽翼太光辉了。”

我们就是这样的鸟儿，总有一天，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让你难过的事情，有一天，你一定会笑着说出来。”Ben，我期待下一次聚会，有这样一个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