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有人好办事,这话虽然有点酸腐,却是千古不变、颠扑不破的真理。
挂号窗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李菊秋耸了下鼻子说:“怎么有这么多人?怕是等到明天也挂不上号哦。”亚梅看着也是无奈,柳眉皱着,却没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的情况出现。我挤兑她说:“亚梅,你在这个医院里工作,难道就没有一个认识的医生?呵呵,有点那个哈。”“有点哪个?我一个小护士认识人家有什么用,要人家认识我才行撒。”亚梅对我吐了下舌头说。我循循善诱地教导她:“你平时看到那些医生、领导要多拍马屁,最不济也在那些人面前混个眼熟撒,你看看,平时不烧香,临时想抱佛脚都没得抱的,你说,这是不是从一个方面说明了你做人的失败呢?”
亚梅张牙舞爪,做出一副要咬我的凶相,小声嚷道:“别对我施展你那拙劣的激将法,本小姐读书时就对你这一套完全免疫了,哼哼,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看来不让你见见我的本事,老虎都被你当成病猫了。”
我火上浇油,揶揄她说:“是驴子是马你总要展露真容撒,不要像山里的野猪光练嘴上功夫吗!”
亚梅没有回我,右手拇指食指勾着下巴,一副老神在在,运筹帷幄的模样。她先是碎碎念着,随即舌尖轻舔下唇,如电收回时两排贝齿一合,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这种表情我可谓是司空见惯,与她读书时每逢遇到难题,苦思冥想的样子如出一辙。那时她解题成功后,还要痛快淋漓的习惯性的喝声“呀”,一如沙场致胜的大将军。我为此曾狠狠地挖苦过她,后来她这“毛病”才有所收敛,想不到五年没念她的紧箍咒,她又故态复萌。我想嘲笑她,又被她这样子深深感动,就像寻寻觅觅许久后,心中极宝贝的物事失而复得一样。
亚梅轻锤了我胸口一下,神秘兮兮地说:“你们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站里有点事。”
我知道她是去找人开后门 ,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指了下门外说:“你快去快回,我们在门口等你。”我烟瘾发作,想要去门口吞云吐雾一番。
李菊秋不待我掏出香零山,就抖抖索索地从解放装的上兜里摸出一包长沙来,烟鬼之间就像心有灵犀一样,总是能够预知对方在什么时候有抽烟的想法。他狡黠一笑:“我就知道你想到外面来抽一杆。”我接烟在手,他递烟的行为真的深得我心,要是我摸出香零山出来抽,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感觉有失面子。我促狭地回:“菊老兄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啊,连我要出来抽烟都被你看出来了,还莫说,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烟都少抽了几包,烟虫都快把我心脏咬碎了。”
李菊秋凑近给我点火,一边猥亵地说:“那妹子看着还是个姑娘,怎么就是女人呢?你难道和她交媾过?”
我一把将他推开,皱眉僵脸地说:“这种事不能乱讲啊,有关别人的名声!你以为老申跟你一样啊,院子里的人都说新华婆子第一次到你家看凼,你就把她按在床上了,嗤!这种事只有你才做的出。”
李菊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带着一种卖弄的口吻说:“老兵,这叫本事好不?女人么,只有和你上了床生米煮成熟饭,才能叫是你的女人,那妹子长的天姿国色,你要趁早下手,只有开苞盖戳才能把稳。”
这话虽然说的龌龊,细思却是极恐。我对亚梅喜欢到了骨子里,却没有愚昧到忘记两人之间巨大的差距,癞蛤蟆要想要勾搭到天鹅可不是光靠死皮赖脸就能够成功的,从见到亚梅的那一刻起,我恍惚又回到了过去,我总是不自禁地陷入那种彷徨烦恼痛苦之中无法自拔。爱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我不会再有那种有情喝口水也饱的幼稚。要想得到亚梅,几乎看不到希望。李菊秋说的似乎真的是一条捷径,可是那种无耻卑鄙的事情我能够做吗?做那种事和畜牲又有什么区别呢?“真爱一个人不是一定要拥有,只要她幸福,我就是沦入地狱也欣然含笑。”这种伪君子说的屁话此刻在脑海里回萦,心中一股酸楚却泛滥成灾,盯着天空中的白日,我身心俱颤,冒出一股极度的寒冷。悲哀和绝望,痛苦和郁闷,焦虑和沮丧,愤怒和自怜种种负面情绪如巨锅般沉沉压下,我一口抽掉半支烟,一时咳嗽连连,泪流不绝。
亚梅从大门口走出,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我咳得剧烈,亚梅伸手抢过烟丢了,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你呀你!咳成这样就少抽点,抽支烟难道会多长坨肉?”
亚梅身后那个女人一脸严肃地说:“医院门口同样禁止抽烟,你们也真是的,都到医院了还戒不了烟,就不明白抽烟有害健康的道理吗,嗯!?”
亚梅走过去搂着女人的手说:“这是我干妈,和肿瘤科的李教授是校友,我干妈刚才和李教授打了电话,李教授答应让我们插个队,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
我恬着脸喊了声:“阿姨,辛苦您了。”
女人停了一会才不咸不淡的说了声:“不客气。”
李菊秋听了亚梅说的好消息高兴不已,一连迭地向亚梅和那个女人表示感谢。我在一旁旁观者清,却看出那个女人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情愿来,而这不情愿绝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抽烟,更深层的原因应该是她看到我后大失所望。亚梅叫她干妈,她肯定也是以干妈自居,看我的目光自然是带着丈母娘看女婿的审视挑剔,我的其貌不扬铁定为她不喜,再让她做这种有求与人的麻烦事,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呢?要不是亚梅软磨硬泡,如我们这种低人一等的乡下人她平时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也许是先入为主,我竟然在这个女人脸上看出几分阴毒刻薄来,女人生着一张方脸,眼睛微陷,眉毛大约是剃过,用眉笔画出两条浓黑的弯月痕迹 ,鼻子是典型的蒜头形状,两颊没有什么肉,和削薄的嘴唇形成绝配,因为离得近,我竟然看出她上嘴唇上生着毛,那毛不是绒毛,黑粗着和李菊秋的胡须一样。“怪物!”我在心里给这个女人起了个名字。老女人的凹目鼓嘴,以及嘴上的黑毛无不在论证生物学上的一个观点,即猿人是人类的近亲。我不由想起先前在文化宫里遇到的那个大猩猩,亚梅口中的干妈、干哥,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个奇葩完全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相貌心性都是一脉相承。
人在屋檐下的觉悟我从来不缺,所以虽然在心底对这女人有种隐隐的厌恶,表面上还是陪着笑脸,这笑容里带着不情愿的巴结和谄媚,因此显得有点僵硬。
女人最后在亚梅撒娇般的拖拽下,和我们一起到了肿瘤科,那个李教授倒是很和气,细心地对李菊秋一番望闻问切,开了住院单和化验单,连挂号费都没收,让我们很是感激。
陪李菊秋看病的事情被亚梅办得妥妥贴贴,如果要评分的话肯定是满分。我们陪李菊秋找到了病房,亚梅交代了住院应该注意的事项,要李菊秋一切听从医生护士的安排,不要太紧张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她,又安慰李菊秋说她刚才问了李教授,李教授基本排除了肿瘤是恶性的可能。李菊秋听了心怀大开,脸上的忧急不翼而飞,青黄的颜色也变得多了一丝白皙红润,他低着头,眼里全是泪水。我没有想到这个家伙也有动情的时候,相信他以后不会再生活在自我封闭的冷漠晦暗阴郁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已经打开了一个缺口,外面的七彩阳光终将进入,最后改变那个世界。
我们临走时李菊秋将他那包才抽了两支的长沙烟塞在我衣兜里,一边不好意思地说:“老兵,这次的事多亏了你们帮忙,大恩不言谢,以后你要是看得起我这个没用的老兄,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事尽管开口,风里来雨里去,我绝无二话。我要动手术,烟肯定是呷不得了,你莫嫌弃烟差拿去抽,老兄也没有别的东西感谢你…”这家伙越说越不像话,搞得气氛像生离死别一样,我竟然鼻子一酸,那个讨厌的东西差点夺眶而出,连忙制止他继续煽情,从兜里摸出长沙举起对他说:“你够了吧 ,我小时候在塘里洗澡差点淹死,你救了我。今天我和亚梅为了你住院也忙了半下午,我们之间就算两清了哈,这包烟,呵呵,你这个家伙想让我又欠你的人情,不要想的太美哈,烟抽了就剩一股烟子,这人情根本就不存在…”
走出肿瘤科的病房,我的心沉甸甸的,握着亚梅的手无形中增加了力度,亚梅的手抖了一下,却没有抽出,反而挨近我,头靠在我的肩上,不知是把我当做依靠还是在给我传递温暖。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漫溢,我却只闻到亚梅发丝间的清香。
再次来到表哥病床前,表哥已经输完了针水,他半靠在被子上,一只手垫在脑后,一只手叉开五指,当作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头发,病床边的凳子上坐着一个窈窕的女子,那熟悉的背影可不就是林菊吗?
亚梅有点诧异,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菊会和哲老晚在一起聊天,如果说林菊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出于礼貌和哲老晚应酬,这两人又怎么会四目相对?男女之间,对视目光不是发泄仇恨就是交流感情,而不可能存在第三种可能。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难道他们之间…,那种可能应该是微乎其微的呀,甚至有点匪夷所思。
林菊年轻漂亮,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有钱的、有权的、有出息的、有前途的、强壮的、帅气的…好像就是没有一个哲老晚这样的…
我拉住了亚梅——破坏别人卿卿我我,不仅不道德,而且容易惹来仇恨。有句话是这样说的:阻人情路如杀人父母,这话血淋淋的,是不是忒惊悚?
我正要拉着亚梅悄然离去,哲老晚却在无意中看到了我们,果然是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
哲老晚招着手,一脸的惬意阳光,并无被我们撞破“奸情”的懊恼。他扬声问道:“李菊秋住院的事都办好了?”
林菊转过脸来,莞尔一笑,面色微羞,笑谑道:“大哥你也是多此一问,你看他们两个雄赳赳气昂昂如大将军得胜归来的样子,那事自然无有不谐,有亚梅这员福将出马,在这个医院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
亚梅却不以功臣自居,谦虚地回:“林菊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哈,我可没那个本事,我是请了王护士长出马,曲线救国才把那个大哥住院的事情办好,不过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我去找护士长干么?放着你这个现成的交际花不用,不是巨大的浪费吗?要是你去,我们不是轻松许多吗?学兵你说是不是?”
我自然要捧场,笑着说:“艳将出马,以一当百,林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医院的大夫皆恨不得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住院这种事于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唉!我两个怎么错过了这样的高人呢,此时悔之晚矣!”
林菊气咻咻地站起身来,玉指轻翘,恨声道:“你两个一唱一和,欺负我孤家寡人、尽情地埋汰,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们?”
我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们是衷心赞美,言由心生,何来埋汰一说?林小姐你千万不要会错了意思哈,是不是我们笨嘴拙舌说错了话才使你产生误会了呢?千错万错,全是我们的错,我们真是罪该万死,还请您不要见责。”
林菊语中带刺地说:“你这位小老弟伶牙俐齿,这样的人才怎么不去说相声呢?实在是曲苑界的一大损失,话说,你护犊也不是这个护法吧,我还没怎么着你老婆呢,你就一通呱呱呱的,把我撞到了南墙上,让这么多人看我笑话…”
我哭笑不得,只能耸耸肩,摇头叹息道:“夫子说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此言诚不我欺,林小姐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还是闭嘴好了,免得多说多错,你要是发起火来一口把我吃了,我岂不是冤屈死的?”
林菊瘪瘪嘴,鄙夷说道:“你是梅妹妹的菜,我君子不夺人所爱,还是让给她吃好了。”
亚梅羞恼交加,走过去狠狠掐了林菊一把,口吐恶言:“你们吵你们的,把我扯进去干吗?你要吃人就吃好了,嘻嘻,谁要是娶了你这个母老虎,保证骨头也剩不了一根。”
林菊更是气急,此时架起机关枪死命扫射:“你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你看看你老公,才和你呆了多久,就憔悴得成了个尸相子,梅妹妹,不是做姐的说你,做任何事都不能只图一时痛快,细水长流才是硬道理!我给你们算个命,啊?!何得了,你老公和你在一起不出三天,就会变成三根骨头,罢罢罢,我不小心泄露天机,会遭报应的,都是你这个死妮子害的,我要是短了一分钟的阳寿,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摸了摸脸颊,哈哈笑道:“哥憔悴吗?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又撸起衣袖,弯弯胳膊,摆了个健美的姿势,捏捏肌肉说:“别看哥瘦,有的是肌肉 。不好意思哈,可能要让您失望了,我和亚梅两个都身体健康,肯定要长命百岁的,倒是你林妹妹,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看来不是长久客,原本红尘暂居人,今后不要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睁着无法瞑目的丹凤眼羡慕嫉妒恨我们哈。”
林菊虽是开玩笑,言辞确实恶毒,我素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的宗旨,自然要对她还以颜色,当着亚梅的面,我可不能蚀了男人的面子。虽然女子不一定喜欢牙尖嘴利,刻薄小气的男人,可我现在对林菊的还击,不正是对亚梅的保护吗?男人岂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受欺负呢?就是开玩笑也不行!
林菊被我击败,可我还来不及高兴,哲老晚这个见色忘弟的家伙就斥了我一声长篇大论地教训起我来:“兵伢子,你嘴巴怎么像戳烂的潲把盆一样,也不嫌丟人,一点噺数(规矩)都不讲,也不知你爷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么子人面前讲么子话的道理你不懂?!你听听你刚才讲的,比农村里劣嘚(肮脏)女人都不如 ,么子话都要想过再讲,不要信口开河,那样会惹事的,今天也就是林护士不跟你一般见识,不然你还出得了门?…”
我面红耳赤,难堪至极,当着亚梅的面受了侮辱,心里一股怒火熊熊升腾,皱眉瞪着哲老晚就要出口不逊。我知道他是想跪舔林菊,可是他怎么不想想,没有我和亚梅,林菊屁都不会给他闻一下,他这种行径和那种新娘娶进房,媒人丢过墙有什么两样?老子平生最痛恨的就是他这种小人。
亚梅见状,握住我的手对哲老晚说:“大家都是开玩笑的,表哥你何必当真?我和菊姐是最好的姐妹,平时再过火的玩笑都开过,今天学兵和菊姐说的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老话说,不哭不笑,阎王不要,生活本就烦闷,再闭着嘴岂不是更加难过?你刚才说么子话都要想过再讲,我承认你这句话很有道理。可是表哥,你虽然年龄比我们大点,刚才的话是不是也有点过份?什么潲把盆、劣嘚女人,是一个当哥的对弟弟该说的吗?学兵是我的男朋友,我不容许任何人侮辱他,今天看在你是表哥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再有下次,那么对不起,我不会认你这个表哥!”亚梅越说越激动,最后扑在我怀里,痛哭失声。
爱,总是让人身心沦陷,在彼此心里,对方重过自己的生命,他(她)的喜怒悲欢,总是感同身受。其实我和亚梅相处,与其说是恋人,不如说更象一对怨家,两人总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此刻她真情流露,我心中突然一松,那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块垒竟然飞走。瞄了眼哲老晚,少了几分恨意,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他呢?没有他刚才喷的粪,我又怎么会明白亚梅对我的一腔深情!
哲老晚这下尴尬了,瞟了一眼林菊难看的脸,省悟到刚才的马屁拍错了地方,非但没讨到她的欢心,反而惹来她的反感,心中有点羞脑,又想对我发火,看着犹自抽泣的亚梅,终是不敢。事情闹大,这个院都住不成了。唉!还是思虑不太周全啊!他心中暗叹,有点后悔刚才对我恶语相向,惹火了亚梅,亦让林菊生了嫌厌之心,真是好没来由,明明一块肉就要进嘴,自己为什么要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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