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想起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发现家里的佛经都不见了。一问，妈妈说被她藏起来了。我问为什么。她说，你是长大要当和尚吗。小孩子不能太脱俗，要入世一点。
当时家附近有个佛堂，妈妈不时会去那里拜佛，那里的婆婆就给了我妈妈一些佛教的推广读物。而我把这些佛教小故事当课外读物看。当然现在来说，内容是忘了，只依稀记得自己看了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会问妈妈生死，因果，报应，轮回，业障等问题。你能想象一个还在读小学的小屁孩，问出这些问题时大人有多震惊吗。于是妈妈把那些书都藏起来，我也逐渐淡忘了那些故事。
然而，小时候埋下的种子，却已在意识深处发芽。从此看待事情和问题都会带有一种看向远方，不着边际的宿命感。
二
我不喜欢去酒吧。一是因为不会喝酒，二是看到酒吧里忘情舞动、一脸欢快的众人，我总会一厢情愿地想象着，散场之后各自回到自己空荡荡的房间，他们醉醺醺地默默掉眼泪的样子。抛开烦恼、放空之后，清醒过来反而会被巨大的空虚和寂寞反噬吧。
这大概真的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因为每次喝完酒，我都觉得寂寞越深，越想流泪。所以我也就觉得，大家，至少大部分人，都会和我一样。
于是我变得无法正视当下的快乐，总会想象着当下的快乐之后带来的失落。而且越快乐会越失落。
三
刚毕业不久的时候我在广州失业了，自己靠着一点小积蓄，一个人躲起来很颓废很迷茫。这样维持了两三个月，妈妈不放心从家乡跑来找我。我在车站接她的时候还下起了大雨。本来忧心忡忡的妈妈这时带有脾气地闹了起来，也喃喃自语未来怎么办。我静静地帮她拿东西。然后告诉她，你看前面卖玉米的残疾人阿叔，他比我们可怜多了。但是你看他，下雨还在雨里接水，也是一脸平和，我们有什么资格说悲伤。妈妈听着就流下了眼泪。
是啊。反正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伤。你并没有特别可怜。
于是我变得无法只看到表面的和平，总会去想象并感受大家身后的艰辛。
四
高中好友A，在他读大一时他爸爸得病去世了。他和我说，当时，曾经他有那么一瞬间想从宿舍跳下去。
高中好友B，他妈妈晾衣服的时候摔下楼脑震荡，醒来后就失忆了。他是谁完全都不认得。
我的初恋，他爱过的一个男生，在大四的时候因为医疗事故去世，年纪还那么小啊。听说初恋在那个男生的葬礼上哭得浑身无力都站不稳了。
我身边出现过两个得抑郁症的朋友，其中一个是我的室友。病情严重的时候，我看到他不停流泪，浑身颤抖，需要吃药才能停止生理上的应激反应。
大学最要好的一个女生，有一段时间她消失了，后来回来学校，我看到她手上绑着扎带。我知道她是为情自杀。彼此的默契让我什么都不问，只是陪伴。
你们所经历过的痛苦，我虽然没有经历，却也跟着感受你们的感受。你们哭，我跟着哭。你们绝望，我跟着绝望。
好在，最后你们都走过来了，太阳照常升起，生活继续往前。
好友A现在在家乡的事业单位安稳地生活着。好友B的妈妈终也是可以照料自己，虽然还是记不起以前。初恋现在谈了一场跨国恋，两人各种环球旅游，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朋友圈秀起恩爱。得抑郁症的室友，大概都忘了那段过去，各种活跃，他的小孩也在今年出生了。大学最要好的女生，某一个夜晚促膝长谈，她忍不住谈起那段恋情，大哭一场然后释怀，后来的对象对她很好，女儿现在应该六七岁了吧。
五
后来也才懂得，大智若愚，难得糊涂是多么可贵的品质。
比如，在酒吧里尽情狂欢的众人，他们享受当下的快乐，回去后睡一觉就忘了。比如那个残疾阿叔，他或许每天辛勤忙碌生活，并没有思考什么命运的磨练与苦涩。他们的不如意与苦难，或许他们并不自知。或许也只是我强加的想象。
我也想没心没肺地过着日子。可幼时埋下的那个种子，却让我不自觉地去思考和代入去感受，不断望后方，不断看远方。
也因此变得敏感，也因此变得麻木。
也因此变得开朗，也因此变得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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