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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亚洲:吹奏着碑帖融合的旋律

王亚洲:吹奏着碑帖融合的旋律

作者: 花间一壶茶TY | 来源:发表于2022-10-12 20:52 被阅读0次

          踌躇了很长时间,终于写下这个题目,与王亚洲前些天发出的一则朋友圈有关。

          在那则朋友圈里,亚洲晒出一幅楷书近作,内容是曹操的四言诗《观沧海》,并在“这一刻的想法”里写了一句话:是碑或是帖?自己艺术实践的一个过程而已。乍看上去,这句话倒也云淡风轻,而仔细琢磨之后,又感到不那么简单。亚洲这样说,显然是很郑重、很严肃地告诉我们,如果谈及他的艺术实践,碑意和帖意的融合,应该是躲不开、绕不过的话题。

          书法界有人质疑“碑帖融合”的说法,认为碑上的字迹呈现是刻出来的,以及长期风化形成的,并非用笔所致,与帖上的以笔性为基础的字迹呈现不可同日而语,更无法融合。相对这种比较顶真的见解,大多书家显得更为灵活,他们感受到了碑与帖的字迹呈现所散发出来的不同气息,前者凝重、雄浑、古拙;后者圆润、柔婉、灵动,而这些不同的气息,又能够通过笔性传递出来,所以也就存在着融合的空间。我赞同亚洲的夫子自道,他的艺术实践与碑帖融合有着不可回避的联系,而我使用“正在进行时”而不是“过去完成时”的时态,意在给后面的文字表述留有余地。无疑,碑帖融合的孜孜追求,往往伴随着太多太多的书家终身,或许攀上了相当高度,却永远没有止境,即便那些书法史上功成名就的大家也不例外。早些时候,伊秉绶隶书横幅“长生长乐之居”拍出罕见高价,其中的碑味竟然引发许多议论,便是典型一例。

          说到“碑帖融合”,想起十多年前的一桩往事,亚洲还是我的一字之师。那时,我在省文联工作,组织过一次安徽省优秀青年美术家、书法家、摄影家的评选。评选结果出来后,筹办了一个有声有色的晚会,宣读推介词,颁发荣誉证书,并穿插一些文艺节目的演出。亚洲时任省书协副秘书长,参与活动的策划和实施,负责撰写当选优秀青年书法家的推介词。在我看来,别的事都好办,难的是推介词,寥寥几句评价,却要说到推介对象的点子上,既要写的专业,还要写出文采。所以,我接过亚洲交来的几份推介词时,没抱太大希望,只想从中找到一些自己说不出来的行话和术语,以便重新组织。谁知我的判断严重失误,亚洲的文字功夫与他的书法一样出色,基本不用改动。让我更为尴尬的是,他的一篇推介词里用了“篆籀之气”的术语,不仅叫我未知甚解,还在读音上闹出“认字认半边”的笑话。后来,亚洲说明了“籀”字的读音,并解释说,大篆包括籀文,还有甲骨文、金文、石鼓文等,与小篆一起合称篆文,这些早期文字,原本就是庄重肃穆的形态,又因为时代久远,更显得古拙而斑驳苍茫,于是,书法理论及其评论里常见“篆籀气息”“篆籀笔意”之类的用语。从那以后,我正式认清了“籀”字,也大致捋清了自“史籀”到“篆籀”,再到“金石”“碑帖”诸概念的内涵,以及相互之间的联系。

          与大多书家临帖起步不同,亚洲习书则是从临碑开始。据他说,17岁到部队当兵,很快转任文书,看到前任文书留下的柳公权《玄秘塔碑》楷书字帖,开始学着临写,从此走上习书的道路。因为年轻气盛,也因为审美的取向,亚洲那时完全不喜欢过于工稳的风格,刚有一点楷书功底,转而广泛临摹魏晋时期的民间碑刻,释放心底的野性。大多书家选择首先临帖,是因为笔法在墨迹上有着较为清晰的体现,相对容易把握,临写碑刻拓片则不然,笔法的体现较为模糊,把握起来相对困难。但是,模糊也有模糊的可乘之机,恰如现代碑学名家陆维钊先生所说:“在此模糊之处,正有发挥想象之余地。想象力强者,不但于模糊不生障碍,且可因之而以自己理解凝成新的有创造性的风格,此模糊反成优点。正如薄雾笼晴,楼台山水,可由种种想象而使艺术家为之起无穷之幻觉。”我没有见过亚洲的当年临碑作品,只知道他无意过于“工稳”,一心想着“释放野性”,倒是印证了陆先生所说的临碑优势:少有牵掣,多有自由,便于发挥想象力,便于心性的自然流淌。

          我们知道,碑意厚重、古拙,帖意流转、圆润,这是两者在风貌上的迥然区别。至于何以形成了这种区别,常见的说法着眼于用笔的方法和形态:前者强调整个笔毫的作用,注重在笔画中端用力,起笔和收笔多用方笔;后者强调笔尖的作用,注重在笔画两端用力,起笔和收笔多用圆笔。如果进一步探究,碑意散发出雄浑、凝重的篆籀气息,透露出沧桑、高古的金石品质,应当有着更内在的原因。帖学墨迹的书写载体是纸绢,书写运动方向是上下左右的平面移动,碑学字迹并非水平书写而成,经过初始的刻凿或浇铸,辅以上千年的岁月汰洗和自然风化,及至拓印出来,既有只可意会的立体感,又有恍若隔世的历史感。借此,临写者可以获得丰富的想象空间,以致在临写过程中,将笔毫往纸的内里浸润,在二维平面上创造旷古、渺远的三维意象,实现有深度、有厚度、有力度、有温度的书法美学理想。亚洲习碑,原先出于放任个性,其后不断深化着对于碑学要义的认识,铺就创作底色,展示创作风貌。比如他的篆刻,从先秦古玺、汉印一路走来,却不为古法所拘,运用不同幅度的变形与扭曲、摆动与伸缩、残缺与破断,形成印面的古趣盎然和潇洒烂漫,就像“琴到工时指不知”“黄山归来不看岳”“唯善是宝”诸印,通过痛快而又磅礴的行刀,老辣的线条与灵动的空白取得了联系,相辅相成,造型洒脱,气象万千。再如他的隶书,深得汉隶三昧,且把碑石的雕凿质感与简牍的率意调性融为一体,不露痕迹,不失古健,就像“李白送温处士归黄山白鹅峰条幅”“林散之诗五首横幅”“沧海日少陵诗联”等作品,气势雄浑,格调端雅,趣味质朴,韵致流宕,重现了饱经风霜的千年碑刻风采。又如他的题跋和手札,属于字迹偏小的行草,笔法上难以真切地融入碑意,难以充分地展现浑厚的线条形态,便在章法上力求大小错落,上下顶接,左右穿插,互相咬合,就像“题晋蜀师砖拓片”“致赵规划手札”等作品,字势布局犹如乱石铺墙、混沌一片,并有多处斑剥风蚀的随性涂抹点缀其间,洋溢着雍容古雅,汪洋恣肆的整体结构意识。

          亚洲的书法生涯以草书为转折点。此前的主线是习碑,写过楷书、隶书和篆书,努力追求着雄厚、坚涩的篆籀意蕴和高古韵味。此后由碑转帖,主攻草书,写过王铎、傅山、祝允明、黄庭坚、孙过庭等,最终用“二王”脉络收敛狂野之心,经历了大胆落墨,小心收拾的过程。在亚洲看来,草书固然提倡狂放、飞动的笔势,而激情奔放之后何去何从,能否归于安静,能否宁静致远,关乎终极审美。所以,他曾用草书抄录过姜夔《续书谱》里的一段话:“古人作草,如今人作真,何尝苟且,其相连处,特是引带,尝考其字,是点画处皆重,非点画处偶相引带,其笔皆轻”,借以推崇姜夔的意见,强调草书的轻重缓急皆有讲究,需要把控节奏,需要冷静、沉着、从容的心态,切忌陷入“酒后却书书不得“的窠臼。我以为,亚洲关于草书的思考,并在创作实践中以收束冲淡放纵,以绵厚中和流转,以充实平衡灵动,也是得益于碑学的多年浸淫。

          行文至此,我们回到文章开头,重温亚洲先前发到朋友圈的楷书近作“曹操观沧海横幅”,连同其他几件楷书如“宋湘题昆明池大观楼壁中堂”“陶渊明五柳先生传中堂”等,用笔随方就圆,线条刚柔并济,在端庄静穆的基调上平添了几分婉约、流利的情趣,明显渗透着行草笔意。但是,相比楷书,篆书和隶书更能表明亚洲早先由碑转帖,继而以帖入碑,从而大有收获。如前所述,亚洲当初学习草书时写过王铎和傅山,而这两位何止是草书大师,还以行草笔法融入篆隶,努力开启一条以篆隶”聊写胸中逸气“的新路,其后经过经郑簠、何绍基、黄宾虹等人的发扬光大,终于完成了个性鲜明,绵延至今的篆隶写意脉系,与中规中矩描摹古代形迹的篆隶正脉各显神通,争奇斗艳。就拿篆书来说,亚洲遍临历代名碑后,落脚在黄宾虹的意趣上,用流畅的行草笔意去冲撞那些僵化规则,拓展创作疆域,抒发创作情感,使得笔下凝重而不失轻秀,苍劲而不失萧散,静穆而不失明快,从中寄托了心绪的起伏和生命的律动。具体到“张岱湖心亭看雪中堂”“杜荀鹤冬末同友人泛潇湘中堂”“陶渊明移居二首其一条幅”等作,用笔上有了方笔对应圆笔,乃至刀笔互见的变化;用墨上有了淡墨对应浓墨,乃至轻微涨墨的变化;结字上有了或左低右高,或左长右短,或上大下小,或上紧下松的变化,努力在种种变化中传递出深长隽永的意味,如同黄宾虹在那篇《国画之民学》得演讲中所言:“大篆外表不齐,而骨子里有精神,齐在骨子里。自秦始皇以后,一变为小篆,外表齐了,却失掉了骨子里的精神。”

          由碑转帖,又以帖入碑,进而碑帖融合,亚洲为自己的书法实践吹奏出优美的旋律。至于说是“吹奏”,那是因为亚洲的竹笛功夫了得,还因为亚洲总是说,他的草书节奏受到了民族管乐专业造诣方面的启发。于是,我就牵强地做个比喻,碑意大气朴茂,如梆笛《挂红灯》那样雄放;帖意淡雅婉柔,如曲笛《姑苏行》那样悠扬,倘是碑贴融合,或可轮换奏响梆笛和曲笛,用于演绎一支既雄放又悠扬的风格杂糅的乐曲。总之,我在想,亚洲不妨就这样不间断地吹奏着。

                                  2022年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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