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想修一所教堂,这样我在死之前祷告的时候,就不会被赶出去。”他苟偻着身子,睁大眼睛,认真看着面前的医生。
医生职业性的在病例上勾画,时不时用泛着油光的肿胀手指,触摸面前男人身上的鼓起的透明水泡,和近乎溃烂的左臂。
男子习惯性的向后闪躲,却又停顿一下,向前抬起左臂。
“你修不起教堂,也请不起神父,忠诚的基督徒。”医生透过厚重的镜片,扫了一眼面前因为病痛折磨的精瘦男子。然后重新看向手中的墨水笔,它不断吐出浓重的墨汁,在纸上写着无用的药方。
“你连我的医药费都付不起。”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医生又补充了一句。
男子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从已经烂掉的牛仔裤的后兜里,掏出一张皱了的纸币,将它小心地放在医生面前的桌子上,又拿起一旁的装饰花瓶,轻轻压在纸币上。
护士戴着口罩走过来,小心地躲过男子的身体,从花瓶底部,抽走那张纸币,当然,她是戴着手套的,她可不想感染麻风。
男子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又停下来。
医生站起身,拿起手中的药方,折了四次,交给男子。
“这次的药方,希望对你有用。”
“谢谢您,亲爱的医生。”
2
巨大的圣三一大教堂上,在七点的时候,准点鸣起了钟声。
教堂蹲伏在暗红色的夜里,如同一只褐色的猫,蹲伏在树丛里。我聆听着短暂的音符,想象着幽灵拉着腐朽的钟绳,或者腐朽的双手拉着幽灵般的钟绳,我不清楚,哪种景象在这寒冷的夜里和无尽的冻雾之下,更令人恐惧。
我躲在巨大钢铁铸成的大桥之下,将脸深深埋进杂物处抢到的破损棉被,这样就看不到外面,但我依旧想象得到,在寒风中不断抖动的枯树枝。
我的麻风病更加严重了,让我不得不跑出拥挤的收容所,以免我的叫声影响到其他的病人难得的入睡。
冷冷的雾气使得我的麻风不那么深入骨髓了,我想我可以想起得病前的感受,短暂而又值得怀念。
我得回去了,天亮之后需要做活。我觉得我不能等死,医生可以治好我,我只是需要一笔钱。
3
医生圆圆的脸上,有着丝丝倦意,想来是怀念起温暖的床铺。他缓缓走到诊所的门前,拉开厚重的木制大门。
在对面的街角,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天来看麻风病的男子。
“医生,我感觉,我好很多了。”男子坐在医生面前,堆起自认为善意的微笑,欢快的说道。
医生皱起眉头,他知道自己的药方是治不好麻风病的,不仅是他,没有一个医生可以治好麻风。
但职业的习惯让他重新舒展眉头,坐在椅子上,拿起那支笔,熟练地写着药方,嘴里不自觉的说着:“你的病情既然好转,就继续坚持服药,期待你早日康复。”
男子的笑容更加欢快,不断点头,说着是嘞,是嘞。
在护士的眼神示意下,医生送走了男子。转头准备离开,医生突然发现,在花瓶的地下,又是一张皱皱的纸币。
4
我第一次去看了医生,感觉真好。
他不怕我,还用手摸了我,很奇怪,但我很开心。
他看病需要很多钱,不过没关系,我喜欢和人说话,搬石头的工作很累,但我很开心,因为有钱赚,然后就可以看医生了,就可以说话了。
我还要去。
5
医生照例打开厚重的木门,对面的街角,是一个卖水果的老太太。
医生有些疑惑,但并不清楚疑惑什么。
一个工人模样的男人走进诊所,他照例拿起笔,准备写药方。
那天,工人告诉他,前一天晚上,在工地上,塌方,死了个麻风病人。众人围上去的时候,看见脑袋被砸的稀烂,红的白的流一地。
听说这人在工地,没人和他说话。死的时候也身无分文,就烂口袋里有两张药方,血遮住了,不知道写了什么。
医生没有接话,他重新坐在椅子上,拿起手里的笔,开始写着什么。
对面的工人隐约看见了“教堂”两个字。
他不知道医生也信天主。
不过这年头,谁不信。
6
我今晚过了,就又有工钱了,这样就可以看医生了,这次我要说些什么,得好好想想。
我感觉好多了,医生。
后记
他用手摸了摸那生了病的皮肤,又机械地做病例记录。这些记录没什么价值,但是他知道他的手指能给病人以安慰的:他们从医生那里知道,自己并不是不可接触的人。既然治疗肉体疼痛的方法已经发明出来,他必须永远记住,麻风病还仍然是一个心理学上的问题。
———《一个自行发完病毒的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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