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父母搬回了老家。
记得后院有一小块的菜地,不过几平米面积,想必是荒废了。放假回去第一天,冷不丁发现那里凭空多出了一颗又高又直又茂盛的柚子树,我简直怀疑自己记忆错乱,指着那棵树颤抖的问老妈:这……这……我记得以前没有的啊?!
老妈笑着点点头:是呀,野生的。
我呆呆的看了这棵树许久。心里算一算,十一年呀,原来我们一家走了这么久。离开的时候,还是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转眼就成了黄花大闺女,是在被问到谈男朋友了吗老老实实说没有,然后立刻被所有人嫌弃的这种[黄花大闺女]啊。真是风又飘飘,雨又萧萧,红了樱桃,黄了香蕉……仰头一望,柚子树郁郁葱葱遮得看不见天空。一时又想起项脊轩记最后那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亭亭如盖矣,亭亭如盖矣。我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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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都在这里。
还记得小时候的玩伴吗?
正对门的那一家,英英比我大两岁,高中毕业后读了卫校,现在在人民医院急救中心当护士。下班之后她来串门,我们在客厅里聊天。想起小时候,我、她、少年以及她哥哥四个人总是一起打牌,输了的就钻桌子,刮鼻子,总是玩到深夜不肯罢休。她还是记忆里的样子,话不多,永远挂着淡淡的微笑。她做白衣天使真是合适,一笑就让人心安。聊完彼此近况之后,十一年的断层经历使得我们不断出现冷场。后来我们就只是嗑瓜子,一起看电视。不咸不淡的讨论几句剧情。那天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想着要是老妈在就好了。联系我们的是邻里父辈的关系,我早就不知如何谈起。
小学最要好的朋友早已断了音讯。那天一个女孩从家门口路过,她看见了我,走进来笑嘻嘻的叫我名字,说:你还认不认得我呀。不用说,这一定是老同学啊,我招呼着让她坐下,给她倒水喝,可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还好这次老妈及时出现,她从厨房出来,远远的就喊:哟,这是谁呀?女孩也遥遥一笑:我是华华呀。
然后……然后她们攀谈起来,几乎没我什么事了。华华高中读了一年就去打工,现在已经嫁人,儿子半岁。她嫁得不远,我妈说真好,随时都能回家。华华笑着回答说:哪有读书好,又转头对我说:咱老同学里就你还在读书啦。我问她大家都在干什么呢?她一个一个说给我听。那些名字绝大部分半生不熟,从左耳进去又从右耳飘飞。她说:你都不记得了么?小黑就是那个坐在第一排老是负责擦黑板的人啊……你都不记得了么?朗朗就是父母在学校门口开小卖部的那个人啊……我能想起来的只有一点点,几乎无法给她回应,只能一直听着她分享。
后来她就走了,走的时候跟我说有空去她家坐坐。我点点头说好。她又问:知道我家在哪里吧?我哈哈哈的干笑三声,心虚的说:知道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就送她出门了。然后我转身赶紧问老妈:华华家在哪里?老妈说:不得了了,华华家你都不知道……枉你们同学六年……我争辩:她又不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老妈说:人家还主动到家里来坐坐,那就是重情意的好朋友了你懂不懂啊。
后来才终于明白老妈说的道理。因为那么多同村的老同学,再也没有一个像华华一样到我家里来坐坐了。老妈却又安慰我,他们都已经嫁人啦成家啦,不来也是正常的啦。我点点头,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猜他们也许经常从这里经过。但我知道自己认不出他们的脸。或许他们也是如此。
隔了没两天,我跟少年还有两个表妹骑着单车去了响水小学。大门紧锁。少年带着我们绕到后山的小门。少年说:当初在课桌上刻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我不以为然;肯定不在。结果被他找到了。他笑哈哈,一脸的得意:名字永流传啊!还坐在椅子上让我给他拍照,并且要求人和字都要看得清清楚楚。家有少年总得瑟,这样真的好吗?
在自己学习过的教室里,还是禁不住感慨万千。后来我捡了根粉笔头,开始在黑板上写:少小离家老大回。才一句,十岁的小表妹眼尖啊,朗声的立刻接口: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一口气,不带喘的。我停笔,看着她稚气的小脸,听着她念。我说;你再读一遍,我来写。少年说我矫情。我不理他,一字一句的写在了黑板上。
后来小表妹不小心撞开了一扇办公室的门,是因为锁扣松了。进去之后一顿乱翻,小表妹指着一个箱子问我是什么,我一看:计划生育用品(避孕套)。跑到门口一看,人家办公室挂着招牌:计生办。我们就一起笑哈哈了。赶紧推着小屁孩们出去,走之前手贱,还是给箱子拍了张照。
少年说,后山还有个山洞,想不想去?那天穿的鞋不太合脚,我摇了头。我们就跑到大门口拍了几张照。走了。
那首诗留在了黑板上。
过年嘛,大家都闲。老爸和他的好兄弟简直是好基友一生一起走的节奏,天天互相串门。有一天到他家吃饭,他拿出了一瓶包装非常高大上还未拆封的茶叶和茶壶,说:都找不到和我一起喝茶的人,大学生,我们来一盅?我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伯伯,我从来不喝茶的,别糟蹋了。他再三邀请无果,非常遗憾的装回去,又自言自语:算了,等天气没这么冷了再和你爸爸慢慢喝。伯伯是村里的文化人,自学的医术,人的生命不好开玩笑,他就琢磨着往动物身上做试验,结果成了远近闻名的……兽医。有时候也会给人开几剂中药啊。有天他看到我脸上长了好几个痘痘,他说你这是内火太旺,我给你开一剂方子。我说:什么方子。他就拿出纸笔真的写了起来,硕大的纸上寥寥几字:黄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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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老妈拿着方子真的去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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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连我真的不想告诉你们……他也研究易经,时不时给人算上一卦,收个红包。大多时候似乎还挺准的。我自是不信。老爸却很给面子,两个人边烤火边抽烟,云雾缭绕的能讲一下午。我坐在旁边,有时候反驳,伯伯就一脸慈爱的对我说:闺女是不是有兴趣啊,明天我把书拿来给你研究研究你就知道哒。我哈哈哈干笑三声,说:好的。
伯伯有时候也做媒。因为[四处行医]的关系,远近的村子都熟识,他便操心起了后生们的终身大事。似乎村里单身的青年和姑娘们还为数不少,老爸和他甚至商议着要不要开一个婚介所,说:这大把资源急需配对啊。我在一边听了笑,一直笑。
老爸大多时候还是和好基友们聚众打牌,有一次天都黑了,家里都开饭了,打几个电话也催不回来。少年好狠,最后跟他在电话里说:再不回来我们就关门了!之后挂了电话还一个人唠唠叨叨,一副很嫌弃的样子。我和老妈都笑。这个十八岁的后生长大了啊。
其实老妈也一直打牌啊。总有阿姨在经过家门口时尖着嗓子喊我妈的名字,我妈就在里屋长长的应一声:唉!外面喊:出来打麻将咯!我妈说:等下哈,洗好碗才!然后忙完事就哼着小曲的去了。
我想我是体谅他们的,老爸老妈都是。阔别的这十一年,老爸老妈总是在外。这里,这个村子,这些邻里,这些他们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是共饮一河水的亲人。他们是应该乐呵呵的放纵,笑嘻嘻的打牌,弥补他们与这些亲人损耗的十一年。
开学临走的那一天,不知道怎么,大家都知道了。那天家里络绎不绝的人进来。他们都不说是为什么,只是都在临走时叮嘱我好好学习。外婆脚不利索了,拄着跟拐杖还跑来,硬要塞我红包。舅妈拿来了一包腌春笋,说年初在她家吃饭,我一直说好吃,再让我尝尝。姨妈也来了,跟表姐一起,表姐过几天就要去广州,我说:我暑假去广州找你玩好不好。她说:你每次都这样说,倒是来一次啊。还有整个寒假都一直缠着我的三个表妹,一个表弟,用老爸的话说是:你的一群徒弟。大一点的两个总是从我这里拿小说看,小一点的两个总是从我这里拿零食吃,我简直就是少先队大队长啊……
伯伯带了本中药配对的书,他说那本书好多错字,让我到上海给他买一本正版的回去。我郑重的拍了照,答应他一定记得。然后他又掐指一算,说:唉,今天日子不好。逢2,不是我的吉日,这事恐怕成不了啊。我就不信了,说:怎么会成不了,上海难道还买不到吗?他说:闺女,买是买得到,怕时间过太久,你到时候忘记带回来啦。想想似乎也很有这种可能,但为了表示我是崇尚科学,反对迷信的新一代靠谱小青年。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希望我记得。
【2014年2月旧文。又到寒假了。书已买好,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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