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鱼贩子都知道,苏氏丝行的东家苏万川有把鬼头刀。刀刃薄如蝉翼,切鲙时能听见亡魂呜咽。每逢朔月,他会用这把刀将活鱼削成三百六十片,鱼骨拼成当日账目——有人说那是通幽冥的算盘,鱼眼珠子里映着枉死者的数目。
周律踏入苏氏丝行时,正撞见这场血腥的算账仪式。苏万川独腿支在胡床上,鬼头刀寒光如练,一条黄河鲤鱼在空中被剔成漫天雪片。鱼鳞混着血珠溅在青砖上,拼出"四千七百三十"的突厥数字。
"周御史可听说过'金齑玉脍'?"苏万川刀尖挑起片鱼肉,薄得透出背后屏风的《西域舆图》,"这鱼要活着入刀,痛极时血肉才鲜甜。"他突然挥刀劈向周律面门,刀风掠过时,鱼肉精准落入他口中。
腥甜在舌尖炸开。周律强咽下那片颤动的鱼肉,尝出盐粒间的苦味——是混了账册灰烬的河西青盐。苏万川的独眼在刀光中眯起:"御史可知,您刚吞了永丰仓最后一笔亏空?"
丝行后院的地窖深如墓穴。苏万川转动机关,整面砖墙轰然移开,露出成堆的森森白骨。每具骸骨右手小指皆套铜环,刻着户部郎官的职衔编号。周律认出郑昀的铜甲护指,正套在一具无头尸的指骨上。
"范阳军要的可不是生铁。"苏万川刀尖挑起件锁子甲,甲片缝隙塞满丝绸残片,"当年安禄山用幽州锦裹马蹄防滑,如今裴相要用江南丝吸尽黄河血。"他突然砍断悬索,骸骨堆轰然坍塌,露出底下三百口鎏金棺材。
棺盖上的西域文字在火把下泛着幽绿。周律辨出"疏勒""于阗"等字样,棺内填塞的丝绸却织着范阳军旗纹样。最深处那口棺椁突然传出抓挠声,他推开棺盖的瞬间,数十只塞满账册灰烬的羊皮囊喷涌而出。
子时的更鼓在扬州城头飘荡。周律被铁链悬在丝行水牢,面前铜鼎沸着混入账册灰烬的鱼汤。苏万川的鬼头刀拍打他脸颊:"每勺汤抵一条人命,喝够四千七百三十勺,本官便给你看真账册。"
第一勺滚汤浇在胸口时,周律看见水波倒影中闪过人影——是沈青蘅扮作的胡商婢女,正将药粉撒入鼎下的柴堆。灼痛中泛起薄荷凉意,他忽然想起妻子调香时说的:"曼陀罗遇热则幻,幻中可见真相。"
剧痛化作万千蚂蚁啃噬神经。周律在幻觉中看见苏万川独腿的断口——那不是刀伤,而是被狼牙撕咬的痕迹。狼头金印在断肢处若隐若现,与醉仙楼刺客的刺青一模一样。
"啊!!!"苏万川突然抱头惨叫。周律趁机挣断铁链,发现对方耳孔钻出无数白蛆——正是永丰仓郑昀尸体上的蛊虫。沈青蘅从暗处闪出,手中香炉青烟缭绕:"他服的人牲蛊,最怕肉豆蔻与犀角混燃。"
黎明前的运河浮着层血沫。周律在船舱底找到苏万川的密室,墙壁钉满盐引拼成的大唐疆域图。每张盐引的腐蚀缺口都对应一处关隘,潼关位置的盐引被替换成狼皮,用突厥文写着"四千七百三十石"。
沈青蘅突然扯下淮南道的盐引:"看背面!"泛黄的纸背用绿矾水写着军饷分配:范阳军占七成,剩下三成标着"獬豸"。周律蘸水涂抹"獬豸"二字,墨迹竟化作血色算珠图样——与父亲遗留的人骨珠纹路一致。
舱外传来弩箭破浪声。周律推开舷窗,看见漕船桅杆上吊着个血肉模糊的人——是秦无涯。这说书人满口牙齿被拔,却用断舌击打醒木,将血账内容编成《盐引谣》。追兵砍断绳索时,他坠入江中的最后一刻,朝周律比出四根手指。
扬州刺史带兵围住丝行时,周律正立在苏万川的鲙刀架前。三百六十把刀排列成河图洛书阵,刀刃映出的光斑在墙上拼出密文。他按父亲教的筹算法挪动刀位,光斑渐次组成八个血字:
"军饷化丝,裴琰祭天"
最后一缕晨光刺入时,整面刀架轰然坍塌。周律在废墟中摸到枚狼头金印,印纽处暗藏机括,弹出卷微型账册——上面详细记载着如何将四千七百三十条人命,折算成范阳军的铁骑具装。
码头突然传来骚动。周律奔至岸边,见醉仙楼那四十七级台阶正渗出黑血,每一级淌下的血珠数,恰好对应永丰仓账册上的某个亏空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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