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最爱的女人

    到今天，老妈就走了整整14年了。如果她还在，就是74岁，是真真正正的老妈了。

    她是位挺漂亮的女人。因为在此上我没有承继衣钵，从小到大，她都以我的白皮肤来安慰自己的失落。上高中时，一位耿直的同学大叫：“原茉莉你妈挺漂亮的你怎么一点不像她！”很奇怪，就算当时气得人仰马翻鼻青脸肿我也从来没嫉妒过她。还记得长成现在这个身高时，和她一起出去常常有人惊讶她会有这么大的女儿，这是她一直很得意的地方。被别人夸赞年轻，是每个女人的心头好吧。她爱美，非常爱美，生活却一直在克扣她的天性。 

    有些苦难是整个时代的特征，她没有侥幸逃脱的运气。和贫困的童年比，成年成家后的她一方面知足不再忍饥挨饿，另一方面却时时被低于平均线的生活水准所困扰。记忆里我家至少搬了有7次之多，没有记忆的搬家有几次没有统计过，其中有2次是在别人家的里屋住的！她有了心理阴影，在我嫁之前一再确认婆家是不是给买房子，并会以此为谈资炫耀一下。

      这样一位要强的好看女人，生活给予她可以炫耀的太少了！

      我和弟弟仅差一岁半，爸下乡蹲点时，她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拉着蹒跚学步的我上下班。因为在农村经常有小孩掉地上或者炉子上的意外，她上厕所蹲点都是在屋内解决后再飞奔到公厕里倒掉。困窘劳累一直八爪鱼一样牢牢吸附着她的生活，也吸走了她的耐心与平和。年少时，我曾经非常反感她。每天放学，回家都会看到一张拉长的脸，在一个不知愁苦的女孩子看来就像谁欠她八百吊似的，青春期遇上更年期不由分说火花四溅！刚刚长大的孩子不知道被生活亏欠的人的艰难，尤其是一位没有被很好呵护滋养的女人，相由心生的脸上处处是对生活的不甘与焦虑。没人理解她，更无人缓解她，过去是，当时是。直到，我又大了些，理解了她。为人妇人母后，了然了她一切的憧憬期待与向往，所以，格外心疼她。如果说她的一生还有几天满足安逸，那就是提前内退后五六年：我结婚了，弟弟上大学了，她不用天天疲于工作家庭的忙乱碎杂，经常打打小麻将，对未来也算胸有成竹。但是上天在她的命运里没有下载好生之德，病魔在她胸有成竹的未来按下生命的停止键，让所有人的这个主页直接黑屏，没了重启的可能，更没有升级的机会。

    她是善良的女人。有朋友认可我的为人，其实，这是原生家庭植入的品性，所以，我的让人不太舒服的硬邦邦粗咧咧，她也有份儿。她很少叫管奶奶叫妈，虽然这个儿媳妇会教导自己的孩子：孝敬老人不能和兄弟姐妹攀比，什么你多我少的，就自己做好孝道就行！因为一想到姥姥孤零零一个人在家打扑克就难受，她把姥姥接来家里。人算不如天算，谁都没想到，本来想给姥姥送终的人走在老人前面。走的时候，已经没有模样了……。

      她走后，有近一年的时间，我的梦多半是她。梦里，她容光焕发地和我逛街，或者一脸病容但无生死之虞，醒来时还会沉浸在她还活着的侥幸里，过一会儿，才想起，她不在了。一次，梦见她最后几天的样子。那是外人看见会害怕的样子。她呻吟着，我说你难受吗？于是轻轻抱起她翻个身，她也是轻轻的了，瘦的灯干油尽。醒来嚎啕大哭，在她走的时候也没这样哭过！她用一年多的痛苦为我们的痛苦做了缓冲，让我以为时间已经医治好一切。但哀伤其实只是貌似结了痂，一旦被触碰，痛苦还是流淌不止。

    头些日子带老爸港澳游，看完海豚表演后他乐滋滋地说：茉莉呀，太开心了！我直接泪崩：想她了！偷偷抹去眼泪，没有让老爸看见。时间不能根治思念亲人的绝症，但可以减轻病症。很快，我就切换成亲父游里也很快乐的女儿。如果老妈在天有灵，她一定乐于见到我现在的样子：想她，但不再总是难过。比她获得更多的呵护宠爱，过得比以前好。更豁达些，能放下些。知道除了生老病死，其他都是小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特别重视健康问题，虽然意志力不够，但生活的箭头总是指向健身养生岁月静好，来日方长想来不是梦。

    总是和有宗教信仰的闺蜜争论，其实心下特别希望真的有轮回之事，那么，她就还在，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在另一个空间。但我不太信，所以，知道，她，没了。

    老妈，终有一天会彻底忘了失去你的痛苦，但永远忘不了你。不完美的你一直是，我最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