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记

作者: newgniq | 来源:发表于2016-04-04 14:56 被阅读7次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她,可能是旅途太过无趣,可能是手机里的歌声利于回忆,总之就是这样,猝不及防。

    忘记她是从什么时候搬到我家隔壁,好像就是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家人,突然有一个人和我一起上下学,记性向来不是很好,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她家中奖了,十八万,盖了房子,好大,好高,好漂亮,是我们那边最好看的了吧,导致后来只要有人提起他们一直都是“十八万家怎么怎么……”我是羡慕的,就算当时对钱还没有具体的概念,也知道十八万是好多好多钱,可以买超级超级超级多糖果,可能装满房间还不止,说来很喜欢小时候的自己,竟然从没生过嫉妒的心理,一直都仅仅是羡慕,好像别人有一条我没有的裙子,我希望有,但若是没有,我也不过多在意,而她就那么莫名其妙成了我的伙伴,很好的那种。

    小时候的同伴从来都是只呼对方名的,唯独对她,连名带姓,从没有过意外,但绝对没有任何排斥她的意思,大概是她父母也同样这么叫吧,“兰~~,兰~~”她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连名带姓称呼不显生疏的人,那时候觉得她简直太幸运,家里有钱,还有个少数名族的姓,据说可以有补贴,考试还可以加分,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因为这些发生过不愉快,不得不感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

    ‌  幼儿园,小学,我们都是一起的,直到我上六年级的时候,她留了一级,从那开始,才算慢慢疏远了,现在特别特别后悔没维持这段友谊,她成绩一直不算好,在及格边缘徘徊,我偏偏小时候还挺努力,成绩还好,我们就成了家长最喜欢对比的,说实话,当时心里是窃喜的,虽然是没什么中华传统美德,但就是那么做的,四邻好像特别喜欢干这种事情,比较谁家和谁家的孩子,偏生我们俩同龄,关系又好,住的近,就成了活靶子,身高,体重,长相,成绩,脾气,几乎所有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是他们讨论的对象,小时候,不,就算现在,我也一直没有那个胸襟让他们讨论,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好的,不好的,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有一件事记得非常清楚,那时的辣条论根卖,一毛钱一根,家附近就有小卖部,小卖部总是一个地区最热闹的地方,聚集了各色的人,各种新闻,各类话题,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门口长石条上,凳子上,还有四个四个打着牌,桌子旁一圈又一圈人,好多人掷着骰子,嘴里喊着“包子,包子”,至今没明白为什么要喊包子,是因为赢了可以买包子吗?甚至有人就靠在门上,谈论这你家的儿子的成绩,他家房子的装修,菜市场猪肉的涨价,车上新拉来西瓜的甜度,打麻将挣的钱,我就那么站在妈妈旁边,也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她就突然跑出来,然后花了一毛钱买了一根辣条,又飞快跑回家,几十秒后又看到她下来买了一根辣条,又跑回家,一开始没引起大家注意,后来次数多了,都有意无意数着次数,一共十一趟,现在想来真是佩服她的耐力和体力,待她来第十一次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笑了“这个兰~~啊,不读书啊不读书”虽然我没想明白这和读书有什么关系,但她没来第十二次,可能没钱了,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  我的童年真的是和她分不开,无论是吃饭还是玩耍,几乎都有她的影子,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下溪捞鱼,用手捞,那种最小最小的鱼苗,要凑当接近水面才能看得见的鱼苗,每天一有空,拿上自己用雪碧瓶子做的花篮,跑溪边,脱鞋,卷衣裤腿,然后小心下河,尽往水草边去,鱼苗很喜欢往里钻,弯下腰,看见目标后,把手作碗状,放到水面时分开底部,让水进入手中,鱼游过就迅速合起手掌,洗衣的妇人看见我们老喜欢问我们谁家的孩子,要我们当心水里的看不见的虫子还有水蛇之类的,害怕过一阵,后来还是玩心打败了恐惧,这就是不知者无畏了,我被封为捞鱼能手,她们去捞鱼漏过谁也不会漏过我,很开心,是被需要的感觉很重要,就像查干湖的鱼把头,预测着最理想的下网地点,被寄托众人的希望,除非天气调皮,从不错过一天,有时候下雨也去,水面上鱼苗也会在水面,毫不夸张,那一地区的每条小溪都去过,水深,鱼量,水草量,鹅卵石的滑腻程度,收获的可能性,这些我们都知道,很惊叹小时候对一件事的痴迷程度,越长大,越没有这种持之以恒的感觉,对一件事一件东西感兴趣三天几乎是极限,后来夏天太热,妈妈给我下了禁行令,尤其不允许和她一起,我在家憋了一个下午就忍不住了,晚上可以出去的时候跑到她家,她也苦于见不到我,我和她约定,第二天的时候她按时来,经过我家窗下学猫叫,我听见就找个理由溜出来,实行时很顺利,尤记得当时电视里放着《人鱼公主》大结局,在两者中纠结了半分钟就找借口溜出去了,真不知道现在的选择恐惧症是如何存在的,出门和她汇合是我猛劲夸她机智,大概是那天太得意,后来踩到溪底青苔摔倒了,但比起能溜出去简直算不上什么。

    ‌  晚上吃饭的时候照例夹满菜,端着饭跑到村会计家门口台阶上和她汇合,一起嚼着饭,一起商量明天的计划,颇有种各国领导人交锋的感觉,很多时候我都不能去,爸爸注重礼节礼貌,不喜欢我端着饭到处跑,但我会在他上桌前夹好菜就跑出去,像小乞丐也没事,真的是喜欢这件事,饭也会特别香,有时候聊晚了,就能听见她妈妈喊她,我妈妈不喊我,但是晚回会被提醒。

    ‌  大概生活太平顺,心情好了就办一次营救活动,把附近小孩子集中起来,分成两队,通常是在她家布满石头的围墙里,两队人救对方被困住的队友,一般开始还能维持秩序,后来就完全乱套了,逐渐演变成推搡,打架,有一次她们队军师出了特别厉害的技能“美人计”,被我方侦察兵听到,回来信誓旦旦提醒大家千万不要被漂亮妹子迷惑,我心底完全不相信是这么低俗的技能,这根本没用啊,后来交手才知道竟然是“挠痒痒”,不过我们队也很快反击,最后成功解救所有人,她不服,拿着扫把什么的来招呼我们,我气急了,真当我家没扫把吗?!于是后来战役又演变成扫把拖把大战,外加撒沙子,以她哭回家告终。虽然我从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哭的,但那个晚上都能听见她凄厉的哭嚎,加之她的声音带点沙哑的尖锐,估摸着那条街的人都能听见,我一度以为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后来我就习惯了,一个星期里五天都能听见她悲惨的哭喊,也不知道我们伟大的祖先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习惯——哭的时候喜欢喊娘,偏偏她叫她妈妈都是叫娘的,特别理所当然的,她哭着哭着会喊上一声,一开始我妈妈还会问一声原因,后来她也习惯了,没听到她哭还会问我一句“好久没听到兰~~声音了”,慢慢的,不会问了,再慢慢的,我也忘记她了。

    ‌  前年正月里,邻居约我一起去找她,去她家时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局促不安,上楼时看到客厅还是一样的,甚至气味都没变,但我依然不是很喜欢这里,空旷的房子太少的家具,一架电子琴孤零零摆着,键盘上贴着对应的音阶,想起她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弹,从一开始的杂乱无章到能听出个大概,现在再没听过,墙上挂着她大幅写真,浓厚的妆容让我几乎认不出她,不由得看一眼她,确认是我认识的人后才放下心,她还是那样,一样有些沙哑又尖锐的嗓音,一样瘦削的身形,一样尖尖的下巴,躺床上时一样喜欢一只手撑着身体,我突然觉得离她很近,她还是保留着以前的习惯,会和我们这样肆无忌惮的说话,我想我知道一直羡慕她什么了,是她无论经历什么事都能保有当初的样子,就算那些不好,那也是真实的,她和我们说起她过去的那些时候,上学,工作,恋爱,分手,隐秘的,公开的,开心的,难过的,她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但若她能和我们没有顾及的分享,就算回不到当初也没有关系了。我怀念没错,但我从没想到当初,有遗憾才有珍惜。

    ‌  那次以后,直到今年正月,才再见到,有这么句话“世界很小,却也很大。”我们两家最近处隔着十米不到,我在十三岁后却只见过她三次,我没戴眼镜,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有的习惯,不戴眼镜,意味看不清遇到的人,害怕和他们打招呼,别人不理我很尴尬,我记不起也很尴尬,干脆给自己找个借口,“对不起,是我没看清。”她距离我大约五米的地方很大声地喊我“庆雯”,我觉得没人能体会我当时的惊喜,我真的真的真的好久好久好久没有那么开心过,我下意识也喊她的名字,爸爸从小教育我说话不要太大声,像吵架,但我真的喊了,没经过神经中枢传递到大脑皮层那几秒,觉得很多人会想真矫情,不就很久没见打个招呼,我从不奢望别人能理解,我算是开朗的人,如果有幸活到八十岁,会认识很多很多人,但有些人是特殊的,她是最特殊里的之一,虽然我们之间空了好多年,但对我而言,不会再有比那段时光更美好的了,纵使以后在遇见那个陪我走完后半生的人所在的时间,也比不上。错身而过的时间太短,我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回头也只有背影了,她变得更瘦了,我一直知道她瘦,但从没这样,好像一阵风就吹走了,穿着流行的大棉袄和阔腿裤,露出脚踝,脚上一双拖鞋,我无暇问她冷不冷,只觉得她瘦的让人心疼,描述不上来的黄色头发没有阳光下会有的光晕,布料的棉服更显面色发黄,笑起来干巴巴,冷艳的长相偏生多了几分刻薄,我想苍白的笑大概就是这样子了,每每想起心里特别难过,虽然她可能是觉得好看才如此,但我不喜欢,我反反复复和家人说,她怎么这么瘦啊,怎么这么瘦啊,瘦到甚至,甚至……沧桑。

    ‌  后来我和弟弟说起她,弟弟告诉我一些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突然惊觉我竟然没她的联系方式,任何都没有,但我告诉他,我不管她是什么样子的,不管她是美是丑,是好是坏,我记忆里,她没变的,她会和我说武林外传很好看的,会和我打架到哭的,会和我说八卦,会和我端着碗坐在台阶上吃饭,会和我跳皮筋,会和我晚上跑邻居家扎头发,会和我一起做纸鞋子,会和我一起偷橘子,摘栀子花,会硬是给我付车票告诉我她工作了,会一直一直那么喊我“庆雯”……约莫记得上世纪有首歌这么唱“时光已是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是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  我很奇怪,不止一个人说过我性子凉薄,告诉我“你怎么就能不记得我对你的好呢”我自己却完全不自知,觉得挺开朗挺感恩的,我不回顾是因为一旦我回顾,那只意味着我已失去,妹妹的出生,阿婆的苍老,妈妈的生病,阿公的去世,高中毕业的别离,不能长久的感情,得不到的梦想,梦醒午夜的怅然若失,佛家八苦,我在二十已尝遍,两度在医院的清明让我更清楚认识到人的脆弱,可能没有古稀老人才有的觉悟,但到底算“丰富”了,我很自私,很小气,很霸道,我顾不上那么多人,我只希望身边人在最痛苦的日子里也要记得洗脸,记得吃饭,记得睡觉,能平安喜乐,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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