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宗教——对蔑视宗教的有教养者讲话》
[德]施莱尔马赫 著
邓安庆 译
人民出版社;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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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约4400字;
·本文摘录第三讲p79-85,原文p79-103;
·编录:杨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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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讲 论宗教的培育①
(摘录 p79-85)
P79
[p291-边页]
我本人愿意担保,深深地根植于宗教性格中的东西,就是要努力使不信教者变成改信者(Proselyten),然而,不是这种原因驱使我,现在也要向你们讲一讲关于人的这种崇高宗教素质的教化,以及关于这种教化的条件。宗教明白,要达到那个终极目的,除非只有它自由地表现和传播宗教这一手段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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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里的原文是Bildung zur Religionen,Bildung一般汉译为“教养”、“教育”、“成型”,但由于作者在这一讲中着重批评的是启蒙时代的教育观念,认为以科学和理智为目的的教育,使人的感性丧失,丰富的人性被抽象干瘪成为道德说教的素材,哲学反思的枯燥概念,使温情脉脉的社会生活变成了功利算计的冷冰冰的交易场。这些都给予了宗教致命的打击,所以,他在这里不是讨论一般的宗教教养或宗教教育问题,而是讨论我们如何从自身的内在直观和情感来培养宗教的问题。他甚至说,除了宇宙,谁也不能教导我们宗教,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把每个人天生具有的宗教素质,通过直观和情感这两个宗教的源泉,在我们的内心加以呵护、栽培和培育。因此,在这里译者不把Bildung翻译为“教养”、“教育”和“教化”,而是翻译为“培育”。这样翻译似乎比英译的self-formation for religion和cultivation ofreligion更为贴切一些。
P80
当宗教以其自身的全部力量运动时,当它把其固有的全部情感能力完全吸引到这个运动的洪流中为之服务时,其实也就是在期待一直浸透到每一个在宗教灵气中呼吸的个体的最内在心灵,每一微小的部分都要抚摸到。同是由于这激动,获得了对自己的此在的意识,传达者的期待之耳欣喜地听到了亲切应答的回声。只有这样通过自身生命的自然的表现,宗教才能激发出类似的生命,凡在如此不成功之处,它都岸然鄙夷每一种新奇的诱惑,每一种粗暴的方式,而镇静地坚信,那种与它亲如兄弟姐妹的气息互动的时机尚不成熟。
对我而言,这条不成功的出路并不新奇。不知多少次,为了打动眼前的人,我弹奏了我的宗教音乐,从轻轻地拨动单个的音符开始,继而带着年轻人的激烈充满渴望地加剧,[p292]一直达到宗教情感的最完满和音:但听者全无感动,全无反应!我所信赖的一个更大也更灵活的圈子,带着他们应该好好表演的一切装备,最终也是这样的结果,那些悲惨地反馈给我,说对这些话语根本不理解,甚至哪怕只是被其意图最轻微地唤起一点点模糊的感觉也没有的人,究竟还有多少啊?我和所有的宗教宣传者还将多么经常地要复演这个从一开始就注定给我们的命运呀!尽管如此,我们绝不为此苦恼,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必定会遇到这样的命运。我们绝不试图用随便一种别的方法,既不对这一代人也不对未来的世代用别的方法,来推行我们的宗教。由于我本人不少时候对自身那属于人性整体的东西怅然若失;由于如此之多的人对奇迹缺失得太多而感到遗憾,也只是由于奇迹的数量太多,才被宗教所拒绝。
但宗教必定是必然伟大的,否则我们如何能达到对它本身的直观,如何直观宗教在一切方面为人的其余素质所划定的界限呢?我们从哪里能知道,没有宗教人带着这种限制在这里和那里能行多远,(p81)这些限制在哪里阻碍它,在哪里推动他?我们又从哪里能揣摩得到,宗教是如何在他内心起作用的?如果他对此也不知道的话。在这个普遍迷惑、混乱和翻天覆地的时代中,宗教蕴藏的火花在许多人的心中不能燎燃,这是特别符合事物本性的。无论我们多么爱惜,多么耐心地护理,但还是不能起死回生,因为即便在幸运的情况下,打通了一切障碍,宗教的火花还是不能进入许多人的内心。在这里,一切人事无一是不可动摇的,每个人恰恰就是在这里规定了他在世上的地位,被牢牢地束缚在事物的世俗秩序中,把在每个瞬间看到的视为在概念中看到的,(最终)这些东西不仅瞬即离他而去,自身被别的东西所掌控,而且毁灭在普遍的漩涡中。在这里,一些人不惜倾其全力,[p293]还向各方呼救,以便匡扶他们眼中世界和社会、艺术和科学的柱石,这根因一个不可把握的命运,如同从其自身最内在的根基中竖起的柱石,还是让长期以来围绕它打转的东西给倒塌了。在这里,另一些人也正是以惶恐的热情,忙于把坍塌了的世纪的废墟清除出这条道路,好让自己成为人中第一,移居到那肥沃的土地上,这是一块从恐怖的火山迅速冷却的熔岩中形成的土地。在这里,每个人即便没有离开他的位置,也还是被整体的剧烈动荡如此强劲地动摇,以致在普遍的眩晕恍惚中,不得不乐于将眼睛盯住随便一个个别的对象就满足,以便能够把持着它并逐渐能确信,毕竟还是有某个东西立于不倒之地的。
P81
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倘若期待许多人能够机灵地感受到无限的东西,那岂不是愚笨!但是,要是有谁能够逃脱于庸常的渴望和压力,那他的目光还是比平常庄严和崇高了很多,也能在瞬间比在几个世纪中窃听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可谁能逃脱一种褊狭利益的强权,谁又有足够的静谧和镇定,以求屹然挺立和静观呢?(p82)但也是要在最幸运的时代,也是要以最善良的意志,才把宗教的素质,不仅是在这里现存的宗教,通过传播,激发出来,而且也要将它嫁接和培植在它能够通往的每一条道路上,但在哪里存在这样一条道路呢?通过艺术和陌生的活动在人的心中所能被激起的,不外乎只是借助于你们的种种表象(Vorstellungen)传达给人的东西,并使人变成了你们理念的一本画报(Magazin),以至于你们如此宽泛地把人的种种表象汇编成他的形象,好让他在适当的时候回忆起他的样子来,但这绝不能起到让他把你们所设想的人的理念从自身中产生出来的效果。
P82
你们看到了这种已经不能从言辞中去除的矛盾。你们不止一次地让某人习惯于一种他常常遇到的特定印象,[p294]又让他遵循一种特定的反作用,但你们很少能够把他带到超越这种联系的境地,在这里自由地产生一种内在的活动。总之,你们能够作用于精神的机制,但你们不能任意地钻进精神的机体,这个宇宙的神圣工场中,因为你们你们不能随意地改变、推迟、切除或者补充任何东西,而只能遏制它的发展,或者强行对这株植物的一个部分断章取义。但是,所有属于人的真正生命的东西必定都是从其机体的最内在核心里产生出来的,在人的里面当有一种永远生机勃发、积极有效的动力。宗教就是属于这样的。
在它居住的心灵中,宗教永不停歇地发挥作用,活灵活现地把一切都变成它的对象,把每种思想和每种行动都变成其天国想象的一个主题。如同它的一切东西,在人的灵性中应该是一个连续体,远远地处在说教(Lehre)和教育(Anbilden)的领域之外。所以,对于每一个这样来看待宗教的人来说,宗教的课堂上都是索然无趣和空洞乏味的言辞。我们当然可以把我们的看法和教理传授给别人,我们所需要的只是言辞,而他们所需要的只是精神方面的理解力和模仿力。(p83)但我们当然也非常明白,言辞只是我们的直观和我们的情感的阴影。要是不与我们分享直观和情感,他们就将不理解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不理解他们自以为已思考了的东西。我们不可能教他们直观,我们也不可能把我们无论置身于怎样的对象面前,都能把宇宙的原始之光吸收到我们的感官里面的力量和能力直接送给他们。也许,我们可以激发出他们在想象力方面的模仿天赋,使得他们轻松地做到:当宗教的直观给他们涂上了强烈的色彩时,他们可以在自己的里面产生出一些与他们所看到的我们身上所拥有的大致相同的激动,[p295]而要是这个东西渗透在他们的本质里面,这就是宗教吗?
P83
如果你们要把对宇宙的感觉比喻成对艺术的感觉,那么你们肯定就并不认为被动的宗教性的拥有者们(要是还愿意这样来称呼的话),与那些虽然并不亲自生产艺术品,却会被直观到的每一件艺术品所触动和震撼的人是对立的;因为从来并且到处都在展览着属于宗教的艺术品;整个世界就是宗教景观的画廊,而每个人无一不是徜徉在其中间,而你们则必须要将其比喻成这样的艺术品,它们始终都不能带来感觉,直到有人把艺术作品评论和想象为灵丹妙药给你们端上来,甚至所使用的是一种理解得很糟糕的艺术语言,所想学着说的都是一些并不切合艺术品本身的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这就是所有教学和刻意地在宗教和艺术这些事物中进行教育的目标。
有人指给我看,你们为他培育和灌输了判断力、观察精神、艺术感和道德感,然后我就该自告奋勇地也去教授宗教。当然,在宗教中有精通的师傅(Meistertum),有年轻的门徒(Jangerschaft),有个别的千万人都想追随他的人,但这种追随不是盲目的模仿,况且,门徒不是因为你们师傅为了教育他们而造就的,(p84)相反,是因为他们为了宗教选择了师傅,你们才是师傅。谁通过讲述他自身的宗教而激发出别人心中的宗教,就不再有权力操纵这种宗教,使之把持在自身:别人的宗教也是自由的,一旦宗教活了,就走它自己的路。神圣的火花一旦在某人的心中点燃,立刻就会蔓延成为一个任意飞窜的熊熊火焰,从它自身的灵气中汲取它的养料。或多或少,宗教为心灵照亮了宇宙的全周(den ganzen Umfang),它也能按照自己的意愿,[p296]从它第一次注视到自身的这一点出发把自身向远方开拓。只有被自身无能和有限的感觉所急迫,它才安顿在某个特定的地域,所以未必不感激最初的向导,它选择了那一方最适宜它的水土,在那里找到一个中心,通过自由的自我限制运行在其新的轨道上,并称那个首先把这种宗教定居在这个它所爱恋的风水宝地(Lieblingsgegend),又表现出它的辉煌荣耀者为师傅,它的门徒则经由门徒们自己的选择和自由的爱。
P84
所以并非如此,好像我想要教育你们或其他人回到宗教似的,或者教导你们,好像你们必须刻意地或人为地把自己朝向宗教这一目标塑造似的。我不想走出我为之工作的这个宗教领域,而且还要与你们一起在这个领地之内逗留更长的时间。宇宙本身自我塑造它的观察者和赞叹者,我们只想直观到这事是如何发生的,只要这是可以被直观的。你们知道,就像人性的每个具体的要素表现在一个个体身上一样,这种方式也取决于,它如何被其余的要素所限制或者解放;只有通过这种普遍的竞争,每一个才在每一个中达到一种特定的形态和规模,而这种特定的形态和规模又重新只有通过个别东西的共同体,通过整体的运动才能维持。所以,每个人和每个东西在每种事物中都是宇宙的作品,只有这样宗教才能观察人们。我就是想要把你们带回到我们特定的存在的这个根据中和我们同时代的人们的宗教局限性中。(p85)我想让你们搞清楚,为什么我们这样存在而不是以别的样子存在,如果现在在这方面的局限应该被扩大的话,什么是不得不发生的。我多想,你们能够意识到,通过你们的存在和作用,你们如何同时也是宇宙的工具,你们完全针对别的事物的行动如何对宗教及其相随的状态有影响啊。
P85
人天生具有宗教的素质,就如同天生具有别的素质一样,[p297]只要他的感觉不被强烈地压抑,只要他和宇宙之间交感互通的每一条管道不被破裂和堵塞——这可被承认为是宗教的两个元素——那么,宗教的素质必定也会在每个人的心中不可或缺地以其特有的方式发展。但可惜在我们的时代,在如此丰富的程度上还要从咿呀学步的童年开始。我每天都痛苦地看到,狂热的理智如何根本不让这种感觉有所成长,一切如何整齐划一地把人捆绑在有限的东西及其一个琐细的点上,因此使无限的东西尽可能从其眼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目录
中译本导言 —邓安庆 …1
版本说明 — 林子淳…35
译者前言 — 邓安庆…39
再版附记 — 邓安庆…43
第一讲 申辩…1
第二讲 论宗教的本质… 23
第三讲 论宗教的培育…79
第四讲 论宗教的会社性或者论教会和教牧…105
第五讲 论诸宗教…139
作者简介
施莱尔马赫(F.D.E.Schleiermacher)1768年出生在布雷斯劳(今属波兰)。作为现代新教神学之父,施莱尔马赫创立了具有“现代典范”的基督教哲学和信仰体系。作为后康德时代德国古典哲学的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他翻译了德文版的《柏拉图全集》,将辩证法推进到所有文化领域作为至高无上的同一性原则;作为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的德文译者,他是康德伦理学最早的系统批判者,将古典的德性与浪漫主义的情感紧密结合,将虔诚的信仰和自由的个体性注入冷酷的理性主体性哲学中;作为著名的注经学、教义学家,他把诠释学从单一专门的诠释技艺提升到作为人文科学普遍方法论的哲学。
《论宗教》在施莱尔马赫生前共出了四版(1799年、1806年、1821年、1831年),每次他都做了修改和补充;在其逝世后,几乎每隔十年就会重新出版一次(1834年、1843年、1859年、1868年、1878年、1880年、1889年、1895年、1899年),由此可见,19世纪的宗教哲学是由施莱尔马赫塑造的。
我们的这本译著是按照1799年的原版翻译的。
译者简介
邓安庆,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国外哲学思潮与西方马克主义研究基地双聘研究员。1992年获武汉大学哲学博士学位,2001—2003年德国洪堡基金学者。重点研究德国哲学和西方伦理学。
出版译著除了这本施莱尔马赫的《论宗教——对蔑视宗教的有教养者讲话》(2009年香港道风书社繁体中文版)之外,还有[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注释导读本)》(人民出版社,2010):[德]谢林:《论人类自由的本质》和《布鲁诺对话——论事物的神性原理和本性原理》(均为商务印书馆,2008):[瑞士]司徒博:《环境与发展——一种社会伦理学的考量》(人民出版社,2008);[德]赫费:《作为现代化之代价的道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伽达默尔集》(合译,上海远东出版社,1997)。已出版学术专著《谢林》、《施莱尔马赫》等7部,在《柏林谢林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和《哲学研究》等杂志上发表学术论文100多篇。
内容提要
本书1799年匿名出版,只有少数圈内人知晓这本书的作者是施莱尔马赫,直到1803年他才公开作者身份。
施莱尔马赫的这本《论宗教》,意味着经过18世纪启蒙运动的反宗教和各种以理性的方式曲解宗教之后,宗教重新回到了自身,一个新的宗教典范再次以其宗教性而非形而上学的和道德的形式进入到现代人的精神生活之中。
在施莱尔马赫看来,宗教既不是私人宗教,也不是国家宗教,而是自由之人寻求绝对依靠的社会性事业。宗教是源自人的心灵的一种自然禀赋,一种内在的对无限的向往,一种对有限、世俗和繁琐的超越。教会失去了国家的组织化权威,而成为人的自由交往的社会场所,是心灵团契的圣殿。一个现代人无论如何不能脱离与上帝之关系,否则,人就只能被束缚于俗世的有限东西中,找不到绝对的依靠;他依然相信人要克服普遍腐败必须依赖耶稣基督的引导和神恩。就像上帝只有在基督身上才有真实的存在一样,人也只有在基督身上才能有征服罪恶的力量和一种新的更高的生命表征。
《论宗教》的出版不仅是对启蒙学者宗教观的反驳,也不仅只是令基督教正统派人士头疼,他对基督教及其信仰的阐明,直到今天也是充满争议的,但在漫长的阅读史和接受史中,无论人们从哪个角度去理解它或反驳它、批判它,几乎无人能否认其不可取代的历史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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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义就是藉着这福音显明出来,本于信而归于信,正如经上所记:“义人必因信得生。”(罗马书 1:17 新译本)
For in the gospel the righteousness of God is revealed—a righteousness that is by faith from first to last,just as it is written: “The righteous will live by faith.”(Romans 1:17 NIV)
IN CHR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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