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期许,未来不如期许
01
我再见他的时候,是八年后了。他的模样大概没怎么变化,还是喜欢用宽大的T恤配运动裤,还是背着那个黑色的书包。
我不记得我读过的那些关于重逢的书,甚至忘记了“好久不见”该如何开口。
我还是只会沉默地望着他。只是眼睛没有藏住那些炙热得过分的惊喜,让他望我一眼就错开了。
他先说的:好久不见。
我欣喜于重逢,却还是只能遥遥望着他。
高三第一个晚自习,他要扔回座位的衣服落到了我头上,衣服裹挟着浓郁的松油味将我笼罩住。
拉下衣服,我第一次见到了他。
他嬉笑着同我道歉,我将衣服扔回他的座位,摇了摇头,不愿同他有什么别的交流。
学校只有挨近河边的围墙内才种植着松树,这么浓郁的松油味,定是在松林里偷偷约会,又或者是迟到翻围墙进来的。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学生的样子。
在县一中,还能拥有一个离经叛道的青春,这样的“坏学生”出生就位于我这一生要到达的罗马里,我不想和这样的学生有什么交集。
可他总不愿意安分。前后桌之间的距离安置不住他一身躁动,时时跨坐在条凳上,一手扶着头,大半身子落在我的桌子上,一手懒懒撑在他的桌洞里,时不时伸出翻动一下桌上的书。懒散又嚣张,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并且听不懂暗示。
起初,同桌会替我仗义执言,时间一长,就麻木放弃了。
只能在他昏昏欲睡、半个身子都要倒在我书桌上时,我才会拿笔戳戳他,示意他往前挪挪。有时他会往前挪一挪,更多的时候是将手按在我头上,借力站起来,靠在窗上,保持清醒。
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坐正过,站着也是。老师在讲台上批评,他一边低头听着,另一边总是要扯我的卷子、拆我新买的笔芯……
总让人不好意思和他太过生分。久而,就这样熟悉了起来。
高三的教学楼到我们这一届,不知道是第几个年头了,时间让永远盛着炙热青春的教室墙面鼓包、起皮、脱落、斑驳。经过摧残,那悬挂的窗帘被线头模糊了一截,落日余晖洒在卷子上就失去了意味,只剩下了厌烦。没人喜欢靠窗的位置,不过,我喜欢。在上晚自习前的这个时间空当,我会盯着落到山头的太阳发发呆......就好像等它明天又升起的时候,我就能离美好的未来更近一天。
然而,和他熟识后,太阳好像永远也落不到窗外的山头上,发呆的时间逐渐被他侵占,给他讲题,陪他下棋……渐渐地,那岁月成了沙,落在我心尖上,聚成了更高的山。
最后,太阳落到了他身上。而我再也看不见窗外的光了。
太阳的光炽热,我只敢私藏了几束余晖,可是那年手里的盛夏还是在某年某天被烫成了灰烬,见了我一颗跳动不已的心。
02
那么闹腾的人,有一天突然安静了下来。年少慕艾,他也有了自己珍藏的秘密,耗费了一整个晚自习才说完。
下颌懒懒地压在我收来的练习册上,一手转着圆珠笔,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抬眸看我的眼睛却被泪水浸得亮晶晶的。
我站起来,开了窗户。他直起身,靠回墙上,嘟囔埋怨道:
“干嘛?”
打开的窗户透了风来,我错开他的眼睛,就着夜间的风开口:“吹吹风吧。”
就这样,我们像神经病一样齐齐对着窗户,沉默着吹了很久的风。
“先考大学,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就好了。”
我对他说,也对自己说。
未来会好的。最后,风突然急了,把我那些许进风里的期许不知道吹到了何处去。也吹散了少年眉眼的霁月,洒成了一个璀璨的夜空。
我想自己只是错翻了一本不属于自己的书,合上走开后,我就会忘记那个未尽却又不会有结局的故事。只是这“走开”更像是一场仓皇地逃离,我开始对他不耐烦,很严肃地让他上课不许打扰我,每一次不得不交流时,都是我一场故作淡定地表演。
可是每当做题入深夜时,我总会忍不住地想等到了未来就好了,未来存在着无数个也许,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和他就像两颗黑白的棋子,因缘际会才在棋盘格上相遇,棋局终了时都要收回两奁。可那场青春啊,是一场匆匆就能下完却永远无法重开的棋局,世间也没有那么多因缘际会。
最后散场的时候,他拿着偷带进来的手机和每一个同学留影纪念。我躲在一棵松树下,远远看着他们在镜头前嬉闹,捏了捏腿上沉甸甸的赘肉,还是歇了拍照的念头。
我偷偷打听了他去的学校,想清楚一切后果后,也想着冲动一次,但学费和往返的车费呵住了我。期许大学毕业之后,我变得好了一些,回家时又恰巧能遇上……
毕业后,我选了一个和车站挨着的单位,是一个和我年少期许之地最相似的地方。
我看着他一如当年的样子,低头想看看自己,却模糊看不清楚。我向前走了一步,想让他知道,我比之前更好了,好到我终于可以说出那些珍藏了很多年、很多年的心意。
“好久不见。”我说,夜间虫鸣阑珊,这一句开场白回荡在房间内竟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我醒过来,发现窗户没有关上,有风大而遑之地透了进来,也许是它在某个盛夏拂过我的面,走了七年后,又在盛夏里遇到了我,带来了那些年少曾经合进过风里的期许。
毕业那天,一直到最后,我也没有走出那棵松树。而直到后来,我也没有走出那个松木香的盛夏。
只是,未来总是不如期许。少年入梦时,方知相识已是上上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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