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白,是在楼下的公园里认识的。
这公园之小,恐怕也只有上海人能坦然称之为公园而面不改色。不过若有一天,这里被改名为“某某稀树草原保护区”,想必也是没有人会惊奇的——这里不仅有草有树,还有严防盗贼的围栏,甚至是到点下班的门卫看守,条件恐怕是那穷乡僻壤的荒野之地所难以比拟的。
公园开放的时辰都属于老人们。清晨练拳,黄昏歌唱,夜晚起舞,或者是成队地、宛如出操一般在小径上竞走,都是公园里常见的景致。
只是一次深夜里走到公园外,才被我撞破了这公园里的秘密:
午夜时分,这公园原来是属于另一些人的:他们左牵黄、右擎苍,本是不被允许进入这属于现代文明的公园的;只是在文明的守门人闭眼歇息的这几个小时里,他们得以在夜色掩映下偷偷潜入这公园的核心,以让他们豢养的兽类能短暂地释放天性(看来那防贼的围栏只是在白日里起作用)。
听到公园里有犬吠声,我于是也试图翻墙而入——我也正牵着狗呢。正卡在栏杆上时,迎面来人了。我紧张地赶紧翻身下来,等那人走进一看,原来也是个牵着狗的,同为“渔猎文明的遗民”,是断不会向现代文明告状的。
他也不管我进退失据,自顾自便连人带狗地翻进园子里去了。还好夜色正浓,不会将羞惭轻易示人,我于是也依样进了园。
后来知道,这位小哥的狗是领养来的,取名叫小白。小白是吃过苦的,所以不像公园里的其他狗子那样玩得放肆;小哥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所以初次见面的时候,小白警惕地不肯靠前,他主人也未曾说过只言片语。
直到第二次相遇,小白和我家的狗,我和小白的主人(或是仆人),才各自熟悉了起来。也是由他告诉我,这午夜公园的法律只有一条,人人狗狗必得遵守——动物们但凡有排泄之物,必须清理,一是免得爱宠们追逐奔跑时踩到,二是免得白日里被“现代文明”发现,造成不可持续之后果。
即便如此,依然好景不长。当我再一次在午夜时分前往公园时,一声犬吠也没有听到,便也没有贸然地翻墙而入。这场午夜的聚会,就真这么悄然无息地停止了。
出了什么事?没有人确切地知道。有人说是有“漏网之屎”被“现代文明”发现了;有人说是有狗在公园里吃到了不好的东西;也有人说,只是因为天气转凉,这些“渔猎文明的遗民”再坚持不到午夜时分了。
奇怪的是,后来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我也再没有遇到过小白和他的主人(或仆人)。或许他们仅仅是搬家了吧,我不敢往坏处去想。
深秋的公园里,树叶已经落了满地。要是让小白他们踩上去玩,应该会很好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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