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近日发了我百年难遇的一个朋友圈。配图是《权力的游戏》里史塔克一家日常的一天：两位哥哥罗柏和雪诺在教弟弟布兰射箭，父亲和母亲站在塔楼上看着；女孩儿正在嬷嬷的教导下学习刺绣，大姐珊莎认真积极而二姐艾莉亚百无聊赖；正当布兰百射不中被大家调侃时，艾莉亚一箭正中靶心，还调皮地屈膝一礼；布兰作势要追打艾莉亚，小弟瑞肯坐在马厩上笑得直不起腰……

        初看时，只觉温馨热闹，仿佛也被他们的欢乐所感染，嘴角不禁扬起淡淡的笑意；而不久后再回看，作为已经了然剧情走向的旁观者，却是悲从中来、心酸不已——彼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像这样一家团聚的日子，此生，已经屈指可数了。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今年有年三十，明年仍有年三十；这个月有十五，下个月下下个月仍有十五；这周周末忙，约下周周末“也一样”……生活好似不经意地表现出一种错觉，一种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来日方长的错觉；而我们总要在“寻常”戛然而止的时候，才悲伤难抑、追悔莫及。古人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个人和整个世间从来不在一个时间级别上，尤其是这个游戏输了就重来、剧集错过了就回放、儿时的零嘴轻易就能再得的时代，我们常常忘记，当下的每时每刻，并没有回头路。

        杭州的雨淅淅沥沥了近一个月，在本就湿冷的冬季，直令人抓狂、低落。昨日姐夫去吃白宴，归家，说道，他看到了很伤感的一幕：衣服终于干了，穿衣服的人却不在了。

        姐姐应和道：不是有句老生常谈，说“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就该像阿妹说的，要用力地珍惜当下的每一刻。

        那是我在朋友圈的回复。那条史塔克一家的朋友圈，我配文李商隐的“只是当时已惘然”。姐夫评论：这是借电视剧思人么？答曰：只是觉得要很用力地珍惜当下的每一刻，和家人、和朋友、和恋人……都是。《权力的游戏》是当初和男朋友一起看的；而当下，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细细回想，当真多的是值得追忆而当时只道寻常的美好画面；但既已成回忆，再怎么值得回味，却也没必要追忆了。我们要做的，是当时不惘然；而非追忆彼情，再辜负此情此景。这么一想，倒是生出了一份平静和感恩。成长一路，磕磕绊绊，疼是真疼，但妙也是真妙。

        到后来再回首，会发现，我们一生中不寻常的时刻，其实都在彼时的寻常当中。

        陶杰在《杀鹌鹑的少女》中有一段很有时空感的话：“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现：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作出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私以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话，不仅可描述空间位置引起的认知差异；其实也可用于时间纵轴上：站在整个人生之外去看，原来当时“相当沉闷和平凡”的一天，竟发生了那样惊天动地的人生巨变。只是，我们都是自己人生的局中人；并不能期待，当时就能看透背后的不寻常。

        有些命题，或许是永恒的——千百年后的我们依旧在迷惑和探寻着人生、爱情、理想、自由等等；也在重复经历着得到、失去、错过、珍惜……越长大越是发现，曾经极度排斥的所谓的“道理”，其实早就告知了，我们后来撞得头破血流才习得的经验教训；好像也渐渐能读懂，那平实质朴的文字背后，前人一路走来的血泪、伤痛和对后人由衷的劝告、祝福。只是，我们总要在很久以后，才能明白。

        我并不敢奢求自己能倚仗前辈的血泪教训，走上人生的康庄大道；只望自己时时警醒、常常反思。或许，这样反反复复，才是人生；但我相信，新的思想火花常常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