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畔居

（一）

赖正清副教授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也有被女儿的班主任老师请去办公室“喝茶”的一天。

这一天跟往常一样，风和日丽，刚给学生讲完课的赖副教授坐在办公室里修改学生上交的论文，他有时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有时面带赞许的微笑，还不忘拿起笔来圈圈画画，写下精彩的几句批注。桌上的手机铃声这时急促地响起来，就在快要自动断线的时候，赖教授才不耐烦地滑动接听键。听到对方自报家门时，他先是一惊，随后难得地用着热情洋溢的腔调说着问候语。能够得到这等待遇的，也就只有女儿赖小雅的科任老师了。

电话正是赖小雅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李老师打来的。

赖小雅是本市重点高中的高二学生，进高中前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进高中后，每次大考也能位居前列。赖正清从未担心过自己女儿的学业成绩，在他心中，女儿的学习成绩天经地义地就应该好，否则，怎么对得住她的基因？要知道她的父母双亲可都是知名大学的教授，虽然目前都还是副的。

但是生活的暴击有时候是不分身份地位等级的，就像人类的智商遗传不可能是螺旋式上升，而是波段式分布一样，否则，爱因斯坦的儿子就不会住进疯人院，而应该是继续突破人类探究未知的极限。

也许，赖副教授和他的妻子蓝副教授正好都处于家族优质基因遗传的顶峰吧，到了赖小雅这里，自然就是无可挽回地走下坡路了。去女儿学校的路上，赖教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这个念头被他很快的压制下去，女儿一向优秀，不可能突然之间学习能力下降，他宽慰自己。

当赖教授坐在李老师办公桌对面，看到数学考卷上那一串串鲜红的叉叉和那刺目的85分时，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度怀疑是老师批卷有误，但是多年来培养起来的理智告诉他，李老师不会犯如此郑重其事的低级错误。他快速地扫视一遍试卷，对于有疑问之处又在心里仔细地核算了一下，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的汗珠已经肉眼可见了。

李老师这时给他递过来一杯热茶，然后开口了:“小雅爸爸，我知道您是H大学非常有名的教授，我的侄儿就是H大学的学生，他说他和他的很多同学都喜欢听您讲经济学原理。小雅有您这样有学识的爸爸真是一件很荣幸的事。”赖教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看了看手中的试卷，尴尬地笑了笑:“哪里，哪里，老师您过奖了。”

李老师顿了顿后继续说道:“小雅平时在家里学习状态怎么样？您家是您还是您太太在管理她的学习呢？”

“管理学习”？听到这个词从女儿老师口中说出来，赖教授心里“咯噔”一下，他该怎么回答呢？难道照实说平时基本不管她的学习，只是要求看她的考试分数；她的妈妈给她报了几个兴趣班和课外班，她是自己管自己？他这么一反问自己，才知道问题的根源有可能就在自己身上。

他很快冷静下来，恳切地说道:“我和小雅的妈妈平时工作都很忙，对于孩子的学习一直是放养式的管理，一方面，也是因为小雅从小就乖巧懂事，学习成绩也很好，我和她的妈妈一直对她很放心，对于孩子的一些具体情况和真实动态可能有时候就疏忽了。今天看到孩子这样的成绩，我真的是——真的是没想到。”

“小雅爸爸，上次月考试卷也下发了，您还签了字，您没发现小雅的考卷有什么异样吗？”李老师听了赖教授的这番话后若有所思，她迟疑了一下，觉得有些真相确实该让这位父亲知道。

李老师话里有话，赖教授的心又“咯噔”了一下，难道小雅偷改了分数不成？为了不在女儿的老师面前失态，他只好再次沉住气，说道:“上次，小雅的确拿了她的月考试卷给我签字，我记得她的各科成绩分数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是还过得去，与她以往的考试分数差距不大。”

赖教授说的是实话，赖小雅上次拿回家的月考卷上面的分数都达到了优秀，有几科分数与之前比略有下降，但都还在正常范围内。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女儿拿来给他签字时，态度一贯的“荣辱不惊”，他没有看出什么不妥。而他正在赶写一篇论文，照常问了排名第几，得到一个还算满意的答复后，签字画完押又照常地鞭策几句“成绩不理想还需努力”云云，就放行了。

李老师沉吟了下，起身去了旁边一个书柜，她打开柜门，从里面找出一份试卷，旋即走回办公桌前，她庄重地坐下，然后庄重地把手中的试卷递给了赖教授。

这正是之前女儿带回去让他签字的那张试卷，不过，分数已经由原来的138变成了88分。

赖教授的心凉了半截，拿着试卷的手微微颤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上面的字迹他认得，试卷上的“赖小雅”三个娟秀的字不会有假，试卷右上角上“赖正清”三个遒劲有力的字不会有假。他颤抖着声音问道:“李老师，这试卷——这分数——这——难道赖小雅改分了？她拿回去给我看时是138分阿……”

李老师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他的猜测，兴许是觉得这样的局面太残忍、太尴尬，李老师调整了一下坐姿和语调，微笑着说:“不得不说，小雅是个聪明而细致的女孩，要把这些红叉不留痕迹地掩盖掉后又照原样恢复，不费一番功夫和心思还真是做不到。”

赖教授坐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又尴尬地说道:“她要是把这份聪明才智用在学习上，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赖教授，您别急，小雅成绩的波动应该只是暂时的。她如果肯花功夫，成绩追上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据我观察，最近赖小雅上课总是无精打采，有时还干脆直接在课堂上睡着了，很明显是睡眠不足。”

“睡眠不足？这孩子不是一向把自己的瞌睡看得最重要吗？怎么会睡眠不足呢？”赖教授心里嘀咕着。看李老师似是在等着自己的回复，他只好半是自问半是回答地说道:“小雅一向作息规律，每天十点不到必定要关灯休息，并叮嘱说没有特别的事，谁都不要来房间打扰她。难道这只是表象？”

李老师不置可否。她也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