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有一天，有一个人问我，牛不吃肉是怎么长得那么壮的？我愣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牛不吃肉呢？

很久以前，在人们还没开化时，他们生活在自然界的最底层，受到来自各种生物的威胁。那个时候，天上飞的怪鸟，有那么大，一下子就抓走好多人，翅膀一扇，就是一阵狂风。那个时候，水里游的大鲲，有这么大，一翻身就压死好多人，尾巴一甩，就是一片巨浪。那个时候，地上跑的牛，是吃人的。

后来人有了火，有了智慧，有了锐利的武器，有了结实的工具，他们与天斗，与兽斗，消灭了许多危险的敌人，驯化了似乎温驯的牛。千百万年过去了，人们的智慧越来越高，对于曾经你死我活的敌人们早已不放在心上，只将他们当作牲畜，只想着与人斗。可是，他们忘记了，他们以为的牲畜千百万年来也在进化，他们曾经吃人的天性只是被遗忘在基因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但是从来没有丢掉。在他们温驯可怜的外表下，隐藏着他们始终如一的吃人的心。

在小时候，我看到一头黄牛，他被栓在树边，放牛的大人不知去哪里玩了，只有他在树边默默地吃着草，他的角有一只是残损破旧的，另一只却很光亮锋利，在树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当我看到他是，他就是这幅模样。当他看出只有我一个小孩子时，他欢喜起来，他不做声，只是吃草，却吃得更起劲了，黄绿色的草进到了他的嘴里，他的牙齿嘎吱嘎吱的响，就像狗在啃骨头，又像龋齿的人在睡梦中磨牙。草的汁液流了出来，是黄绿色的，不止是黄绿色的。我有点怀疑我的眼睛了，有血的颜色。牛的牙继续磨着，牛嘴上下张合着，却看不到牛嘴里的样子。他的涎水从嘴角流了出来，很长的一条口水，滴在草地上，和着口水流出来的，是半截虫子的尸体。

我默然地惶恐起来，我看着他，他也不示弱地看着我，我盯着他的枷锁看着，他仿佛毫不在意我的目光，扬了扬那只磨的锋利的角，还有更加用力的牙齿的碰撞声。他被绳子栓在了树上，他在吃着草，他在看着我。我知道，他嘴里吃的是草，心里想的是我的肉，在他胃囊的深处，在他夜半反刍的嘴里，是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留下来的人肉。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吃人的不只是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