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娘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平台公众号“明月有约”，文责自负。

中元节的前几天我梦到了娘！

梦境中的我，宽袍大袖一身素服，缓缓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走着，身旁不时有仙雾轻轻飘过。行走间，看到路旁有一处宅院，遂走了过去。

推开虚掩的大门（什么颜色没有印象）我轻轻走进去，站在院子中央，四处打量着。

这是个狭长的院落，房子呈南北走向，分别有东、西两排，每排却是单独的一个大厅的样子，院子正北方没盖房，有一人多高的院墙，青砖黛瓦的一个不大的门楼在东北角上。院子南边敞着口，青石板铺就的石阶一蹬一蹬地向山下延伸而去，从那个角度看，房子应是建在山峰之巅！

应该是上午，阳光洒满西边那套颇具有中国风的房子，房子走廊上方的挡板采用中式镂空雕花工艺，看起来玲珑剔透。透过明亮的窗玻璃，看到房内摆放着一整套雕刻精美的红木家具，桌子的四周、椅子的靠背、沙发的扶手上点缀着红色的祥云图案。一个粗陶制成的小火炉上坐着一把小巧的红泥煮茶壶，白色的热气正呼呼地升腾着！

一盆盆的花儿错落有致地摆放在落地窗前的花凳上，君子兰、蟹爪兰、仙客来、蝴蝶兰、虎刺梅、三角梅，无一例外，这些花开的都是红色。

娘！真的是娘！她就住在这座富丽堂皇的房子里！

乌黑的短发，年轻笑意盈盈的脸庞，是她三十几岁的模样，那是娘最美的年纪。

此时的她微微弯着腰正拿着喷水壶挨个给花浇水，那样的细致，那样的专注，那样的心无旁骛！

安静的，淡然的，超脱的……

我能看见娘，娘，却看不见我……

娘走的那天晚上我一直守着她，喂了她几勺清水她还都咽下去了，不曾想到她会走！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接下来说的事是——真事！

毫无来由的一缕风吹来，是的，就是一缕风，墙上用浆糊贴的对联“呼啦”一声，上半截对联掉下来了，垂下来重叠在下半截对联上！我心中一惊，真的，那时那刻，我没有害怕，只有惊异！初冬快小雪了，房内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哪来的风？莫非······

我托起娘的手试了试脉搏，左手，没有！换右手，没有！

我心头一凛：娘，走了！化作一缕风，走了！

没留下只言片语，无声无息地，走了······

对于这个世界、亲人、朋友，她再也没有丝毫的留恋，走得那样决然、果断！

人生实苦······

当娘被深埋于地下时，我跪伏于地，手死死地抓住地面，脸贴着那潮湿的、新鲜的泥土，仿佛这是娘的肌肤！只有这样才能离娘近一点，更近一点！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是的这是娘给与我的）痛彻心扉地，长长地嚎出一声“娘”----

我相信这长长的一声哀嚎能穿透地层，到达母亲的墓穴！我的亲娘能听到！

但是，我，错了！娘，没有回应！她，不理我了！她，彻底放弃了我！

我，成了没娘……的孩子！！！

娘去世前一年的秋天我接她来我家小住了一段时间。这是让我最欣慰却也让我唯一后悔的事！

娘来我家之前婆婆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四个儿女，其他三家也愿意接她去住，可她就相中了我家，那就住吧。

我有啥办法？

好在婆婆很要强，凡事能自己干的从不麻烦儿女，那是2019年，当时婆婆84岁，娘72岁。

相差12岁，婆婆身轻如燕行如风，娘步履蹒跚拄着拐；婆婆满头黑发，娘华发满头；婆婆伶牙俐齿，娘木讷寡言。

娘要来，婆婆倒是没说别的，直说：叫她来住几天吧，我还有个说话的呢！

真正到一起，那只有婆婆说话的份，我的娘插不上嘴，只有嘿嘿的笑。

婆婆非常健谈，不止守着人，自己一个人在家也会自言自语。

我给她总结这就是她长寿的秘方！

心里不搁事，高兴了说，生气了骂，哎，人家把肚子清理干净了，清清爽爽，害啥病？

娘不行，她把什么都藏在心里，说不出，骂不净，只能自己个受罪！

每天她们两个就像迎接凯旋的将军，打开大门迎接我下班，然后会争先恐后地说：快搬出铁炉来，我要烧火做糊嘟（方言，玉米糊），我烧火，我烧火。

此刻的两个老太太像极了等着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每天晚上我煮好艾水给娘烫脚，间或艾灸、按摩，希望她的身体像婆婆一样行动自如！

我叫她坐到艾灸蒲团上然后再躺倒在床上，她竟然做不到！我说，好，那你先躺下，然后再抬起身子来，我给你把蒲团塞到屁股底下，多简单啊，她竟然也做不到！

娘不胖，有百十来斤，可我抱不起她来！三倒蹬，两倒蹬也没能成功，我烦了！我知道不该这样说自己的母亲，可是第一天你有耐心、第二天你有耐心、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她离开我家的前三天，我冲她叫：你咋就这么笨，这么简单也做不到！现在想起来都感觉当时的自己张牙舞爪的像个怪兽！我也许太急于求成，本想着利用自己略懂皮毛的中医知识让娘健康如初，却没想到美好的设想与现实竟有如此大的距离！

人的身体就像老化的机器，经年的劳损加上不注重保养，零件都锈死了，哪能那么容易就恢复如初！

此后几天我没有再给娘做艾灸！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一人有一人的寿限，我无能为力了！

过了两天，我就把娘送走了！

其实不让娘再待在我家，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婆婆的饮食习惯是早晨开水冲鸡蛋顺带泡上三片钙奶饼干，这一般在7点之前就弄好了，倒是与我们上班时间完美错开，给她弄完我再做我们自己的饭；中午吃炒菜和馒头，这个婆婆自己弄，因为她11点就吃，我们还下不了班。说是炒菜确切地说是煮菜，因为婆婆就只有上牙床一颗前门齿，就靠这一颗咀嚼食物，让她镶牙她说谁的也不如自己的，就用这一颗；晚上仅喝一碗棒槌面糊嘟。看到婆婆靠着这样的饮食得以健康得以长寿，我也让娘向她学习，晚上也是一碗糊嘟。

就是这一碗糊嘟，可把我折腾惨了！

两个娘睡得早，我们睡得晚。

感觉刚睡半小时，就听见婆婆小便的声音。她睡在东屋，跟北屋我的卧室仅隔着一个窗户，声音清晰可辨。我只要醒了，再睡着就难了。辗转反侧，刚刚合眼，“哗哗”小便声又传过来，睁开惺忪的睡眼打开手机，1点，正当睡觉的时候！

我有啥办法？

又辗转反侧，感觉才一闭眼的功夫，“哗哗”的声音又传来了！老天爷呀，还让不让我睡觉？不就是一碗吗？咋还这么多尿呢？在娘来之前，婆婆不是已经跟我住了几个月了吗？凭我的经验，没了，婆婆尿干净了，我可以安安稳稳睡了！

那就再接着辗转反侧吧！哎，婆婆尿干净了，娘家妈又接上茬了！娘一向是不起夜的啊，咋啦？被婆婆传染了?

再看表，5点了，还睡啥？

迷迷瞪瞪躺在床上，养养神吧！“当当当”拄棍敲击地面的声音！我冲到庭院里冲着在散步的娘小声地叫：能不能让我睡会儿，一个一个这么不叫人清净，天天叫我睡不着觉我咋上班挣钱！

有点欺软怕硬，是不？

作为儿媳妇，为了家庭和睦，我不方便说婆婆，可对于我的亲娘，我是那样毫无顾忌地、残忍地揉搓着我们的骨肉血情！

娘当时连声答应着“好好好”我不走哒了，就回她自己的房间了。

谁能想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个老太太就像那上好了发条的钟表，分毫不差的照起不误！

她们俩个肯定商量好了，我无奈地想。谁来可怜可怜我啊！

我心力交瘁！头晕目眩！医生诊断：脑供血不足！都是让失眠闹的！

没法撵婆婆，因为作为儿子，这是必尽的义务！

只能把娘送走！其实她不想走，我知道！

我有啥办法？

娘啊，请原谅女儿的自私，你们这样下去，我的身体就毁了呀！

你们已年老，而我还年轻，我还得活下去啊！

唉！只能让娘走了！况且，娘回家也并不是没人管！只是少了我尽孝的机会！

这是我做的唯一一件对不起娘的事，每每想起心都会隐隐作痛！不能饶恕自己！

后来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救赎我的心灵，我做了一个决定。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我站在东屋前的阴凉里含着泪满心欢喜地看着娘！

古韵悠然的房子，满室的阳光，红的花，绿的叶，年轻的模样，安然的笑…

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而我的娘亲却在那边幸福地生活着，这不得不说是她一生的隐忍，一生的行善积德才能修来这么大的福报啊！

娘享年七十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