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 我是漫漫 | 来源:发表于2019-04-03 20:56 被阅读0次

    一生没得到爱的人,不知如何爱人,心里全是苦水,随便张口都是令人想要远离的苦涩。从来骂骂咧咧的大姨病情越来越重,频频传出的病危通知书,催促着她身上所有的戾气和她告别。又过了几个月,大姨开始意识模糊,话也说不清,连在床上坐起来都艰难。

    她分散的其余四个女儿终于回到她身边,轮流照料着,为她擦去秽物,帮她修剪指甲,陪她打发时间。她如同一无所知的孩子,世界一片混沌,被剥夺坏脾气的她,得到最悉心的照料。

    原来,女儿们不是心狠或自私,只是无法和一个浑身是刺的人相处,哪怕她是母亲。

    大姨的最后一段路程,过得平静而祥和。她没有和任何人和解,却像被拔去牙齿的野兽,终于允许别人靠近,某个清晨,她停止了呼吸,所有悲欢都和她告别,她终于远离尘世所有的苦难。

    女儿们跪在床边,失声痛哭,撕心裂肺的喊声,仿佛要把天花板震塌。

    这一幕深深地印在三儿的脑海里,她还不懂女儿的逃离和归来的缘由,但她终会懂得。

    大姨的葬礼上,大女儿好似一夜之间衰老了几岁,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窝深陷,法令纹明显。她将大姨的葬礼办得井井有条,各环节一个不落,特意请来做法事的和尚,送大姨一程,愿她来世少灾少难。

    那是三儿第一次看到,有些人,就是只有告别时,才能知晓他对你的重要。那也是三儿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和尚在上面诵经时,她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上衣往上翻起一截,折成一个布袋,里面藏着一把炒花生粒。她边嚼着花生粒边看着法师嘴巴飞速转动,努力想回想起大姨生前的样子,可是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母亲的脸,三儿晃晃脑袋,用力嚼着花生粒,想把这个联想压制。

    葬礼过后,三儿在晚上补课时,歪着脑袋问裴若宣:“人死了会去哪里呢?”

    裴若宣回答:“会轮回吧,变成另外的人或者动物,也可能是花草植物,回到这个世界。”

    “那你想变成什么呢?”

    裴若宣一时被问住,又不想费尽口舌解释变成什么那并非由自己决定。

    三儿自己回答:“有了,我想变成一阵风,到处玩,谁也别想捉住我。不然,一朵云也行,你说怎么样?”

    裴若宣苦笑着看着三儿,敲敲作业本拉回她的注意力。他们都不知道,三儿这一生就如同风一样,拥有那份无所牵挂的自由,也拥有那份无所依靠的漂泊。

    从大姨那回来后,不知是照料大姨太辛苦的缘故,还是受了凉,身子骨还算不错的大姐忽然开始高烧不退,一直冒虚汗。

    三儿母亲拿起打湿的帕子盖在她额头上,再从邻居家借来高粱酒,为她擦拭身体来降温。家里的鸡蛋一贯都卖出去,换来三儿她们一部分的学费,连三儿生日母亲都未想着留下一个。而此时,母亲却给生病的大姐煮了鸡蛋,还剥了壳喂她。

    三儿在一旁看着,眼里闪烁着羡慕,她竟然傻傻地想,要是自己也生病就好了,就能得到母亲的抚摸,和温和的话语,她幻想着生病的是自己,正张开嘴巴,小口地咬着母亲递到嘴边的鸡蛋呢。

    正是播种的季节,大姐生病无法继续干农活,二姐马上有一次重要的考试,父亲便喊着三儿,和裴若宣一起帮着家里种红薯。

    三儿提着一桶的红薯苗,往田边走,老远看见裴若宣在向他们挥手。

    “她身体好点没?”一见面,裴若宣就关切地问候大姐的情况。

    “好多了呢,烧已经退了。”父亲答。

    干活时,裴若宣拿着锄头在前面挖地,三儿提着小桶在后面插红薯苗,父亲挑着水桶,去远处的河边挑水,为刚插好的苗浇水。

    三儿向来厌恶农活,此时却并没有一丝不耐烦,不停地起身、弯腰,把红薯苗插成整齐的一排,期待着得到裴若宣的几句夸奖。可是等裴若宣回过头看三儿的“作品”时,却发现红薯苗插得太浅,根本不能称作合格品。

    他放下锄头,拔出一根红薯苗,往下向三儿示意,提醒她应该再往下些。三儿面有愠色,裴若宣话还没说完,扔下篮子坐在田边,又羞愧又懊恼。裴若宣看到三儿又闹小孩子脾气,觉得可笑、可气又可爱。

    他挨着三儿旁边坐下,“三儿已经做得很棒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做不到你这么好呢!”

    “真的吗?”三儿问。

    “当然啊,我就觉得你特别聪明,又勇敢,以后肯定有出息。”裴若宣把手放在三儿肩膀上,像对着同龄人聊天一样。

    “我打赌,你以后一定会离开这片泥土地,有好的工作和好的生活,到时候,我去找你玩好不好?”

    其他孩子总是幻想未来,三儿很少想以后,她逃避着这个问题,她生长在落后偏僻的村庄里,是家里最无足轻重的那一个,一切好事都轮不到自己,她不相信未来会有另一幅样子。

    “拉钩!”她伸出右手小拇指。裴若宣也伸出手指和她拉钩,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未来得及收回,就像把她抱住一样。

    三儿感受着宽大手掌的力度,感受着指尖的晃动,情绪一扫而空,心里如同有小蚂蚁在爬,痒痒的。拉钩完成后,他们起身继续干活。

    她跟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都忍不住微笑起来。时间如同长了脚,晚霞漫天时,裴若宣心情也好了起来,他吹着口哨,回头扬起下巴,示意三儿跟着唱歌。三儿扭捏几下后,便清了清嗓子,跟着轻快的调子小声地唱了起来。裴若宣依旧在前,边哼边锄地,时不时回过头,看着她默契一笑。

    三儿在不停的起身和弯腰中,感受到大脑一阵昏眩。她觉得那个黄昏种下的,不仅是红薯藤,更是一个无知少女的心事。那只搭在她右肩的宽大手掌,那个称不上拥抱的拥抱,带着闪闪发光的安全感、信任和包容,让一个十三岁女孩心里有了什么东西悄然萌生。

    三儿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裴若宣。

    是这个晚霞漫天的黄昏,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支持和鼓励,还是集市上那碗牛肉面里的鸡蛋给她带来的满足,或者是他为她擦去嘴边柿子汁水的温柔。

    是在学校被误认为小偷,他坚定地向着老师替她申辩时,她心里的感动感激;还是骗他父亲受伤,恶作剧让他白走了十几公里,他对她的纵容偏袒。

    三儿不知道种子何时出现,但她这时却已坚定,那颗种子开始萌发。三儿心里装着不能与人说的秘密,日记便是情绪最好的出口。三儿是从这里开始写日记的。日记的第一句便是“我一定要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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