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科 |《国家的视角》
“那些试图改善人类状况的项目是如何失败的”
现代国家充满了事与愿违的规划:一些国家主导的社会工程,目标是改善民众的生存状况,但它们带来了环境的破坏、还有水源和粮食的短缺,进而引发了大规模的人员伤亡,最终事与愿违。
一、国家的视角:现代化的必然
国家机器的中心问题是清晰化、简单化,就是把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和人类活动,简化为可以进行行政管理的一项项条目。只有这样,国家才能有效操纵被管理的对象,从而达到税收、征兵、发展经济、保护国家安全等功能和目标。
案例1:普鲁士“科学林业”的发展
随着18世纪普鲁士资本主义的发展,木材消耗量越来越大,为了有效保障并提高林业的财政收入,也为了让木材产量更稳定、规格一致、品质齐平,普鲁士从1765年开始发展“科学林业”,他们把原先山地里杂乱的林场,改造为单一树种、单一树龄的经济林,严格按照一定比例的行距来种树,排列地整整齐齐,统一观测记录施肥、降水、杂草等数据。这样的话,即使一个工人不太有经验,也可以照着这份数据表,来完成相应的管理任务。最后,德国很多森林已经只有云杉、松树这些长得快、卖得好的树种了,原生森林就这样变成了“单一商品的生产机器”,比原先自然生长的森林,多产出了好几倍的木材产量。
案例2:城市规划变得整齐
但到了19世纪的芝加哥、费城、纽约、华盛顿,城市格局已经变成整齐的网格状了。主干街道都是第几大道、第几街区,贫民区、富人区,分得清清楚楚,商场、公园、道路都通通按照数字排列整齐。
清晰化与简单化,使得开展大规模社会工程,变得可能,是任何现代国家行政管理的必经之路。当这些行政技术,进化到近乎迷信的程度,催生出极端现代主义、行政上的集权的时候,才会导致不顾现实,疯狂推动不切实际的大型工程,最后通往失败的命运。
二、极端现代主义的影响
1、极端现代主义:强烈相信甚至迷信科学和技术进步,并把这种进步应用在所有国家事务里。这种意识形态的历史观是直线型的,认为过去通通是愚昧落后的,而未来一定是光明先进的。为了快点迎接未来,那就要尽快甩开传统、习俗和历史的包袱,举国发展科技、规划经济,跑步进入现代化。
案例1:“最接近极端现代主义的城市”,巴西利亚。
1956年,巴西新总统库比契克上台,他为了平衡发展的沿海地区和落后的内陆地区,让巴西“在五年中取得五十年的进步”。新政府决定从旧首都里约热内卢迁出,搬到全新建造的新首都巴西利亚。
巴西利亚的总建筑师科斯塔,深受苏维埃建筑现代主义的影响,强调宏大、理性和科学的建筑场面。俯瞰整座城市,像极了一扇大三角形,正中间是政府、博物馆和广场,两翼是住宅。每三百六十间房子算一个居住区方块,每四个居住区方块就配置一间学校和电影院。住在新首都里的老百姓,从吃喝拉撒到工作娱乐,乃至交通、行政等,都被分配好了固定区域。
存在问题:取消了民众的生活,缺乏生气。巴西利亚的生活非常无聊,要么你在家里,或者在上班,要么就是在通往家里或上班的路上。他们说,巴西利亚的街道已经死亡,不再有丰富的市民生活和群体乐趣,而只是充当交通功能。甚至那些咖啡店、店铺、小商贩都不见了,整座城市失去了生气。因此,巴西利亚被认为是一座技术官僚拍脑袋造出来的官僚城市,而不是当地公民生活的城市。
案例2:坦桑尼亚“乌贾玛村庄运动”。
这个村庄运动,就是想要将整个坦桑尼亚的大部分农民,进行强制的定居,让农村跑步进入城镇化。在此之前呢,坦桑尼亚全国有一千两百万人口,其中有一千一百万人分散在各个角落,大多从事小农种植和手工业。但是这种状况,是永远没法发展出类似美国那样发达的集约化、工业化的现代农业。
乌贾玛村落,明显地体现了极端现代主义的风格。在这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沿着交通干道,互相挨着、呈直线状分布,在规划者看来,这样算是出行便利、交通便捷。然后周围空出来的田地,就被切割成一个个区块,每个区块统一种什么,由政府说了算。在这之前,坦桑尼亚农民通常会在地里混种咖啡、香蕉、大豆这些作物,因为收成时间不一样,混种后延长了收成的时间。但集中定居后,当官的来了,说这不行,我们要发展现代农业,就要大规模集中种植。所以呢,种咖啡的就只种咖啡,种香蕉的就只种香蕉。这样做呢,也方便农业技术人员来视察监督相关种植区块。
存在问题:老百姓住在路边,出行是方便了,但去地里种田却远了。而且只能种单一的作物,往往容易生病虫害,农作物得病后又要打农药,最后造成收入直线下降。结果啊,从1973年到1975年之间,坦桑尼亚就花了十二多亿先令来进口粮食,相当于增加了每家每户买一头牛的花费,损失惊人。好在后来坦桑尼亚吸取了教训,及时刹住了车,最终没有引发经济崩溃和大规模饥荒。
三、吸取教训:
要尊重现实世界,不要过度简化事实,也不能迷信任何乌托邦,不要把具体的知识和经验,排除在任何规划设计以外。一言以蔽之,用萨特的话来说,就是“理念不能覆盖现实”,所以国家和精英阶层,在推行政令的时候,要足够谦虚谨慎。
在行动中重视米提斯:社会生活更仰赖日常的经验、习惯和常识。这就是“米提斯”,它是小范围的实践知识。
案例:西非农业得到保护。
20世纪,西方农学传入西非,欧洲是现代化的代表,工业化农业的做法,自然是无上的真理,说不定就是改变非洲落后现状的法宝,人们自然也想推广那种在欧洲行之有效的单一栽培、集中管理的做法。然而,当时80%的西非农田,都是混合种植、多次收割的。如果真的要改,可是相当大的动作。好在有心的农业学者亲自到场体验、调研,才发现西非本地的多元种植法的高妙之处。
西非的土地,本身肥力比较低,早收的作物,能给稍晚收割的留下天然肥料。而且混合种植不同作物,物种多元,不易集中爆发大规模的病虫害,还有利于水土的保持,再来,种庄稼就是看天吃饭,就像投资一样,不能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是不是?在西非的这种农业模式下,一种作物欠收,不会马上引发饥荒。所以,多元栽培、混种轮收,反而可以规避风险,是最有益的方式。这就是西非农业的米提斯了,其中的逻辑和考虑,比起欧洲的现代农业,一点也不逊色。
“知识可二分为‘逻各斯’和‘米提斯’,前者是推崇秩序的国家和政府所钟爱的,也是现代理性主义的认识论前提,而后者则是散漫放养、注重实用的‘在地化知识’(你也可以叫它地方性知识、民间知识),两者的冲突贯穿着历史,也充斥着当下。”
四、全书基本态度:
斯科特反对滥用国家权力来强行塑造社会,主张要尊重社会自身的生长机理;反对滥用整齐划一的理性指导,主张要尊重地方习惯和实践知识。他觉得人类社会当然需要秩序,但是建立的秩序不必整齐划一,而是多元一体、内涵丰富的。而压制这些地方上的常识,采用极端的现代主义,反而会带来混乱和破坏,甚至无法挽回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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