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呜

作者:边志伟

行程真的很紧，但期盼的感觉是快乐的，因为那些最亲爱的人正在等着我，等着我如约而至，等着我以一种不经意的惊讶出现在他们面前。

提前一晚去同学处借宿，但第二天早上三点半即起床，去赶六点的火车，因为急切，因为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辗转反侧的思念中。滴滴载着我在夜色中疾驰，目的地是广州南站，但我的目的地是六百公里外的故乡。广州的夜色很美，更具体地说是下半夜的夜色，灯光混合着朦胧的夜色，就像置身于黑色的雾中。

此时的南站人并不算多，这么早坐车的大概只有像我这种用生命在思念的人吧！等待显得不那么漫长，时间以一种充满温情的姿态悄悄掠过。检票，上车，坐定，戴上耳机，把座位调低，蜷着身体，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陪着我入睡，耳中只有音乐和远方亲人的呼唤。

四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疲惫的身躯也回转了元气，下车的那一刻，真的很冷，但故乡的太阳真的很暖。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地迈着步伐，成了第一个出站的人。

堂哥很准时地来接我了，十一点半就已到了巴邱。下车，告别，快步，上楼，敲门，进门，进房，木兮正躺在床上睡着了——亲爱的孩子，真是可爱极了。我弓着身，仔细打量着这张小脸，眼泪浸满了眼眶，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那顽皮的小手，那些充斥心间的爱意与思念正以一种炽热的感情温暖着我的宝贝，这样的强烈与连续。

母亲站在对面床沿，和我一样弓着身，两个人的体型形成了一个心形。

走出房间，母亲去厨房做饭，我下楼去接另一个母亲——木兮的妈妈。学校还没有放学，门口聚集了很多母亲，那些让她们用大半辈子心心念念的孩子正在铁门内快乐地成长。门卫和我熟悉，简单寒暄了几句后，我进了校门，而上一次呢？是五个月之前。

一波又一波的孩子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放学回家，整个校园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朝气蓬勃，我无法拒绝这种满溢童年回忆的场景，真是美极了。大概过了十分钟，妈妈带着孩子们出来了，从她下楼梯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了她。她的身影是美丽的，回家的路也是温柔的，人潮中拉手的除了母亲和孩子，还有我们。有一个情景，会令我一辈子用心去经营，用生命去维护——我一手抱着木兮，一手拉着妈妈的手，走在人群中。

木兮好像知道我们回来了，闭着眼皱着眉支起身，当睁开眼睛看到是我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却突然大哭了起来——我是又紧张又被他的样子逗乐，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是真的长大了。妈妈抱着他不停地安慰，方才止哭，偷偷看了我一眼，仿佛认清了我这个只出现在微信视频中的“陌生人”——亲爱的孩子，我的宝贝，请给我一个拥抱，那拥抱啊，足够让我用一辈子去流泪，去回忆，去奉献，去感喟……

没过一会儿，木兮就张开小手要我抱抱，我蹲下身，围抱着他的小小身躯，像捧着自己的灵魂。

午饭后，我们带着木兮回外婆家。班车上，木兮坐在我的腿上，背靠着我的前胸，我们坐在副驾驶座，我们用同一个姿势、同一个声音、同一种语调对路边的风景咿咿呀呀，对来去的汽车咿咿呀呀，仿佛自己也是一个一岁零两个月的孩子——班车是那样的破旧不堪，道路是那样的坑洼不平，稻田是那样的萧索凄凉，人言是那样的粗俗鄙薄，但是我和木兮的世界是那样的宁静多彩。

整个下午我与木兮形影不离，每分每秒都是那么的美好，好的让我不敢闭眼，我不愿接受任何一个刹那的分别，我只是虔诚地祈祷，愿这个孩子永远这样快乐，这样微笑，这样纯粹。

木兮除了睡觉，几乎没有一刻是静止的，对什么都好奇，不停地在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什么都想触摸一下，什么都想感受一下，用他天真的目光和空灵的心灵与这个世界进行着最本真的对话。一粒沙子，一片落叶，一块碎石，在他的眼中都有数不尽的乐趣。而我，只是跟在他的身后，微笑地看着他。

晚上，木兮还没有睡意，一直要赖着我玩。于是我抱着他一起看漫画书，我翻一页，他指一下，示意他找到了对应的动物。

“狮子在哪里？”

“咦咦咦……”

手指调皮地指一下，嘴中咿咿呀呀，又一本正经地等着我翻下一页，书翻了好几遍，他就指了好几遍。最后玩腻了，把书抢过来扔一边，转过脸来，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后来又一起看“小猪佩奇”——真的，所有孩子都喜欢动画片，至少不拒绝。木兮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屏幕，竟然不用去扶着他，不用去陪着他，更不用去和他交流，他一个人坐在手机前，直到放完一集，才咿咿呀呀地指着手机，看着我，要求我放下一集。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新干逛街，在游乐场里，木兮像一只初生的小鹿，到处乱奔，将所有他能摸到的东西都摸了一遍，将所有他能去到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最后在一台游戏机前偷偷上了个大号。

孩子，请慢慢行，等等时间，等等我的脚步，等等那些曾为你心酸、为你心焦、为你心疼的我。

下午，我回了趟官洲，看望年迈的奶奶，并且陪着她一起吃晚饭，陪着她一起等落日，陪着她一起流泪……我们这一辈的守护者，当初在我们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的背影，急促地追赶着我们的步伐，而现在，他们真的老了，真的老了！

第二天，我就要回广州，早上六点就要出发，和回来时一样的急切，一样的时间。

有人说，你现在这样幸福吗？

是的，我很幸福！

因为，太容易得到的绝不是真正的幸福！

晚上，我陪着木兮看漫画书，当翻到狮子这一页时，他用手指快速而调皮地点了一下狮子，然后口中咿咿呀呀着。

“嗷呜……”我学着书上狮子嘴中吼出的两个字的发音。

“嗷呜……”木兮也很标准地跟着发出了这两个音。

我们一起咯咯地笑个不停。

2018年11月26日广州